其实不止叶君山和罗小扇觉得这种领带好,财政局其他人也都认为沈天涯戴上这根领带,很有风度的,人也精神了许多。甚至认为沈天涯很了不起,分工的事没有对他构成丝毫影响,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一蹶不振了。好多人还会扯着沈天涯的领带,翻来覆去细瞧,然后问他是在哪里买的。沈天涯就故弄玄虚道:“昌都哪有这样的领带?这是朋友从国外买回来的,你想要,把钱放我手上,我那朋友还会出国的,我让他给你捎几根回来。”
预算处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沈天涯脖子上的领带,没事时就过来跟他探讨一阵领带的质地款式什么的。后来连因实权在握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徐少林,也跟着处里人赞美起沈天涯的领带来。
自分工以来,徐少林和沈天涯的关系虽然变得有些微妙,可两人同处一个处室,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一起谈工作,处理事务,彼此就有些不尴不尬的。自沈天涯脖子上有了这根引人注目的领带后,徐少林要找沈天涯商量工作什么的,就多了一层铺垫,先说说领带,然后再过渡到工作上,这就不像过去那样显得生硬和唐突了。
这天两人正在商量处里的工作,沈天涯的手机响了。徐少林就走开了,说:“你接电话吧。”沈天涯揿下绿键一听,是二舅打来的。
二舅说来就来了。
这一回,二舅不是一个人来的,另外还有一个人。也不像过去一样直奔沈天涯家,吃住全由他包,而是先在宾馆住下了,让沈天涯过去见他们。沈天涯暗想,看来时代不同了,连二舅的工作方法也有所改进了。问他们住的宾馆叫什么,二舅说叫作金影宾馆。沈天涯对什么金影宾馆没印象,问小宋他们金影在哪里。小宋说离财政局不远,是电影公司开的。沈天涯这才想起电影公司确实开了一个宾馆,跟财政大厦在一条街上。
赶到金影,二舅他们已经在热切盼望着沈天涯了。二舅把身后的年轻人介绍给了他,说:“这是我们村里的祝向阳同志。”沈天涯客气地跟祝向阳握握手,顺二舅的口气,说了句:“祝向阳同志你好。”却觉得这同志二字有些别扭。看来也就从农村来的二舅他们还把同志挂在嘴边,如今机关里已经很少有人叫同志了,上级叫下级直呼其名的多,下级叫上级不是称官衔就是叫老板,对同志二字早生疏了。
三个人坐定,二舅对沈天涯说:“二舅年事高了,今年已经退了下来,由祝向阳同志接任我的位置。”沈天涯说:“这很好嘛,如今国家机关领导班子都要年轻化,你们村里当然也该让年轻人来挑大梁。”二舅说:“那是那是。”又说:“祝村长上任后,什么要求也没跟我提,只提出要我带他到市里来,认识认识你这位财神爷。”祝村长也说:“沈处长您可是我们那个乡里出的最大的官,而且您这官不是做样子的,掌握着实实在在的财权,如果没有您的大力支持,我们村里的小学和改水哪里搞得起来?”沈天涯说:“那是我应该做的一点小事,何必挂在嘴上呢。”
沈天涯这话说得很轻巧很不经意,却引出祝村长的一番话来,他说:“对于沈处长您来说,这也许是件小事,但在我们村里就是很大很了不起的事哪,不然我们喝水得肩挑手提,孩子们还在日晒雨淋的破屋里上课,因此改水成功和小学建成后,村委会集体研究决定,在水池上刻了您的大名,在小学铜牌上记着您为小学筹资的辉煌事迹,还让村里的秘书把您小时如何发奋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工作后又如何为家乡办实事的经历写成材料,在全村大会上进行宣读,并作为乡土教材拿到课堂上教育学生,激励他们好好向您学习,以后考上大学,多为家乡作贡献。”
二舅村在沈天涯老家隔壁,跟叶君山结婚的最初两年,夫妻俩一起到二舅家拜过年,后来便渐渐去得少了,想不到自己帮忙给他们解决点资金,竟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沈天涯心里明白,财政资金以及用各种政策和手段集中起来的经费,原本取之于民,国家拿这些钱维持着党政军各个领域的开支,养活了庞大的公务员队伍,进行大规模的工程建设,然后才拿出微乎其微的款项撒胡椒面一样撒一点给基层,基层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些钱就是从他们上缴给国家的血汗钱里抠出来的,却看作是上面或是某人给自己的恩惠,完全把这种取舍关系搞颠倒了。
沈天涯心里就生出一份歉疚来,觉得自己的名字根本没资格上水池和铜牌。他甚至暗自后悔,不该在听到叶君山说二舅要来的时候,心里产生那些不满和厌烦。沈天涯真诚地说:“你们千万不能刻我的名字,那些钱又不是我个人的钱,是国家从老百姓身上收上来的财政资金,我哪敢贪天之功为己功?”祝村长说:“话可不能这么说,钱虽然是国家的,可沈处长您不出力,我们到哪里弄去?”
不觉已过晚上7点,电视里开始播放新闻联播,祝村长说:“沈处长您定个吃饭的地方,今晚我代表村里请您的客。”沈天涯说:“到了昌都,哪有要你们请客的道理?到我家里去吃顿便饭吧。”祝村长说:“到家里去多麻烦?就在街上找个地方吧。”沈天涯说:“那我带你们到财政局门口的银兴酒楼去,不过得由我请客,你们别管。”二舅说:“天涯,你为村里做了那么大的事,村里请你的客,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