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志坚原是市政府秘书长,后做了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一个月前进了常委,成了常务副市长,才分管了财政,对财政这块还不是太熟悉。他大概是想在财政汇报前看一下材料,常委会上好有话可说。沈天涯跟贾志坚在一起开过两次会,交道不多,摸不清他的脾气,心里没底,如果他太过刁钻,或喜欢别出心裁,材料要全部重来,那就麻烦了。
沈天涯忐忑着,拿着材料到七楼局长室旁边的小会议室去找正在开会的傅尚良。刚到门口,傅尚良就从里面出来了。沈天涯把材料交给他,正要走开,傅尚良把他叫住,说:“你也跟我一起到政府去一趟吧。”
沈天涯好像没听明白似的,泥在地上没动。傅尚良说:“贾副市长管财政没多久,有必要跟他多接触接触,以后要常打交道的。”沈天涯一时也没弄清楚,这是不是傅尚良有意让他在市领导面前露露脸,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两人坐着廖文化驾驶的168赶到政府门口,只见办公大楼前的坪地里黑压压挤着不少人。车子是没法往里开了,两人只得下了车,走路进去。好不容易挤进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一楼值班室,一打听,才知是昌都汽车制造厂的工人上•访来了。昌都汽车制造厂过去非常红火,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走下坡路,最近两年已经完全停产。工人生活没有着落,多次来找市政府,每次市政府都是从市长预备金里拿点小钱出来,把他们哄走的。
所谓市长预备金就是财政在安排预算时,特意挪出来由市长和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灵活掌握使用的两三千万元的预留资金。今年财政形势吃紧,硬性的增支口子加大,该安排下去的支出还欠着5000多万元的缺口,市长预备金也就一压再压,最后只预留了2000多万元,而这2000多万元也只是一个数字,已经提前用空了,因为上年顾市长和原常务副市长批了条子却没有兑现的资金都快超过2000万元了。市长手里再也没钱拿来应急了,又没办法打发工人们,只得由着他们在办公楼前守着。好在工人们还通情达理,推举了两个代表跟政府谈判,其他人并没什么过激行为。
在值班室保安的许可下,傅尚良和沈天涯才进得铁门,上了三楼。三楼东面是市长们办公的地方,楼梯口也装了铁门,政府办的人开了门,两人才进到了里面。
沈天涯原以为工人围困政府,贾志坚这个常务副市长一定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不想敲开他的办公室,他却没事人一样,容光焕发,如沐春风,说:“傅局长你真神速,这么快就到了。”傅尚良说:“领导命令如山倒嘛。”
沈天涯既然是傅尚良叫来的,他也就没忘了将沈天涯推到前面,要向贾志坚介绍。还没等傅尚良开口,贾志坚就说道:“沈处长我认识,我管财政以前就在一起开过两次会了。”沈天涯顿生感激,赶忙说道:“谢谢领导记得我。”暗暗佩服贾志坚的记性。
寒暄了几句,贾志坚就拿过傅尚良递上的材料,看起来。
沈天涯坐在沙发上,甚觉无聊,就抬头打量起办公室来。这是一间大约20平方米的房子,墙边两排高高的书架,里面摆满各类古今名著和经济管理方面的精装书。书架旁边一台电脑,是那种17英寸显示屏的,正开着机。另一面墙上有一幅字,属于印刷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手迹:为人民服务。这样的书法作品表面看去跟一个政府官员的公众形象很吻合,其实它是非常大众化的,也是很中庸的,看不出主人是爱好书法,还是借字以言志。沈天涯意识到了主人的城府和高明,他如果在办公室里挂上一幅“难得糊涂”或别的什么字,那才叫肤浅呢。
沈天涯这么东张西望的时候,贾志坚已将材料看完,该动的地方也动了动。然后说:“材料写得还行,不过我这里还有两条,供你们参考,看能否融进材料里面。”
闻言,沈天涯就赶紧到包里去找笔记本。而一旁的傅尚良早就将笔记本拿在了手上,连笔筒都已经扯开了。沈天涯这才想起,他在打量办公室的时候,傅尚良手上就已经捧着那个笔记本了。沈天涯心想,自己确实太嫩了,以后得多学着点。
贾志坚的指示很快交代完毕,沈天涯认真记下了,无非是加几个大观点,听上去更像是政府的口气。沈天涯知道,财政去常委汇报,本来就代表了政府,如果仅从财政的角度来汇报,便成了部门的意见,立足点也就低多了。看来贾志坚要看看材料,要加点自己的东西,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告别贾志坚,挤出上•访人群,两人来到车上后,傅尚良对沈天涯说:“贾副市长的意见你都记下了?”沈天涯说:“记下了,中午就把他的意见揉进材料里。”心里不免嘀咕,傅尚良要你跟他一起来见贾志坚,原来并不是为了让你在领导面前露脸,而是让你当面记下领导的指示,免得多过一次嘴,把意思说偏了。转而又想,大概是兼而有之吧,还不能完全排除傅尚良的一片好心。
回到财政局,沈天涯就跟文印社的人打了招呼,中午要留人加班。然后躲进预算处机房里,根据贾志坚的意见,将材料作了调整和补充,再送进文印社。看到昨天打印好,放在文印社没来得及拿走的那三十多份材料,沈天涯心里说,又浪费了一百多张上等的打印纸和百多元打印费。不过这样的事情已是司空见惯了,沈天涯也不怎么在乎,几下将那些材料扭成团,扔进了废纸篓。
这时已经下午1点半了,沈天涯听到肚子叫起来,人也困倦得不行,于是跑到局门外他们常常记账开餐的银兴酒楼要了个小包厢,简单吃了几口饭,躺到沙发上小睡了一阵。回到文印社,材料已经印好,沈天涯赶忙送到常委值班室,又回到财政局,按惯例给傅尚良送去一份,好让他明天汇报前再熟悉一下。
到此,这项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只等着第二天参加常委会了。
出了局长室,准备坐电梯回预算处,不想电梯出了毛病,正在维修,沈天涯于是掉头走向楼道口。经过四楼时,一个甜甜的声音喊住了他,回头一瞧,是非税收入处的副处长罗小扇。沈天涯就站住了,说:“罗处你好!什么好事?”罗小扇沉吟片刻,说:“可以到我处里来一下吗?”
这天非税收入处很清静,没有其他人,罗小扇说吴处长他们到单位查账去了,就她一人在家留守。整个办公室一尘不染,橙色的榉木地板光可鉴人,每一张办公桌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来到罗小扇办公桌前,见台板下压着一幅书法小品,飘逸灵动,很见功力,沈天涯就问道:“是谁的大手笔?”罗小扇说:“市书协柳主席写的,他的侄女是市交警财务处柳处长,常到我这里来领非税收入票据,春节前特意让她叔叔写幅字,送给了我。”
说这话时,罗小扇已经用一次性纸杯倒来一杯茶水。沈天涯接住,浅抿一口,顺便坐下了。旋即又站了起来,说:“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呢。”罗小扇忙说:“你坐就是。”便坐到了对面位置上,目光还停留在沈天涯脸上。
沈天涯也去瞧罗小扇,两人的目光就对接上了。沈天涯心里莫名地闪了一下,赶紧低了头。为掩饰自己,随手翻开了桌上的文件夹。里面有一份表格,是全省各地市非税收入一览表,罗小扇还在昌都市一栏下标了记号。
免不了要提及马如龙的病情,沈天涯便如此这般地给她说几句。罗小扇叹道:“马处长可正是往上走的时候,太可惜了。”沈天涯说:“老马也是,这个年代大家都兴阴虚呀肾亏呀前列腺炎呀什么的,偏偏他马处长别出心裁,来这么严肃的病。”罗小扇笑道:“你也太损了,马处长都这样了,你还开他玩笑。你说说,你是阴虚肾亏还是前列腺发炎?”沈天涯说:“过去我又阴虚又肾亏又前列腺发炎,后来吃了一样药,全好啦。”罗小扇笑道:“什么药?”沈天涯说:“东方魔液。”罗小扇说:“是东方药业责任有限公司生产的东方魔液吧?你还真吃过?”沈天涯说:“怎么没吃过?你不知道,市委领导都在吃这个魔液呢,你也去弄几瓶来吃吃吧。”
闲话了一阵,罗小扇才拿出几页打了字的纸,递给他,说:“你是财政局的才子,给我修改修改吧。”沈天涯想说,什么才子,昨天领导还给我改病句和错别字呢。却终于没说出口,低头去看罗小扇给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