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昨晚的劳累所致,白芷今儿起的晚,醒来是已日晒三竿。她唤了几声清荷,未有人回应。此次她不再挣扎,想必那丫头又去看她心上人了。白芷自个洗漱梳妆好,方想出厢房,在门口遇见行色匆匆的清荷。
“小姐,你醒了?”清荷眼眸耷拉,气色不佳,眼下发黑,似一夜未睡好。
白芷问:“昨儿当鬼去了?精神如此恍惚?”
“有吗?我方一睡醒,便来看小姐,未曾想,小姐比我起得早。”
她也不早了。白芷看清荷眼神躲闪,似有东西隐瞒,但看她不想说,也便不追究,命她去端碗粥给她。白芷喝粥之余,闲闲地问一旁的清荷,“也不知表哥去找世子没有,清荷,你去瞧瞧。”
“啊……好。”清荷咬咬唇,不甚情愿的离开。
白芷愈发觉得清荷古怪,却又看不出古怪在哪里?清荷回来禀报说,柳继已去多时。白芷点头,心想,柳继与慕屠苏应该正在谈条件。如不出意外,过些时辰,她便可看见回归的柳如了。
白芷对柳如的印象停留在年幼的嫉妒上。她十分嫉妒柳如的万千宠爱,自我悲哀,觉得命运有万分不公。如今,她也看淡了,宠与不宠也便是那会事,没人疼,那便疼自己多点即使,不用自怨自艾,弄得自己不开心。
喝完粥,白芷想找舅舅下棋,这人方还未走到舅舅别院,便见着柳继和舅舅风尘仆仆朝她走来,步伐急促,行色慌张。柳继见着白芷,欲言又止,似在犹豫。
舅舅耐不住柳继的婆婆妈妈,对白芷道:“芷儿,昨儿你是否去见世子?”
“正是。”
“你可知世子的腰……”舅舅神色微妙地瞄了一眼白芷,未把话说全。
白芷仿佛明白舅舅其中的含义,脸不禁烧红,“世子因救摔马的芷儿才伤了腰。”
“……”比舅舅还要震惊的是柳继,他痴愣看着白芷,百爪挠心,紧紧锁着眉头。白芷未注意,她身后的清荷头低得险些扎进土里。
“难怪世子恼于你。”舅舅嗔怪,脸色渐好,“我们与世子已谈好,世子答应送还如儿,只是接如儿之事,世子点名要你前去。”
白芷不甚理解。
舅舅道:“虽然舅舅不知你与世子有何约定,世子怨你不守承诺,迁怒于我们。你去登门道个歉,行吗?”
不守承诺是指她未曾回去?当时已时辰过晚,听三更响起,再者去救他之人数量足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既无她用,她尚且不如早些回去,白白去那一遭?不过,她失信于他确有不对。但她委实不想去赔那个礼。她觉得与他见面没这个必要。
但看舅舅这副表情,显然慕屠苏为难他们。
也罢。
她不想看舅舅为难,也不想落得与以前一样,被人传“欺负”表妹。
“那芷儿这就前去赔礼道歉。清荷,我们走。”白芷看了眼柳继,未曾想,他一直在注视着她,仿佛她下一刻要消失,怕记不得她的容颜。
柳继今儿也是古怪得很。
慕屠苏暂住边防大将裴老将军家中。此次战争,裴老将军领第七子裴七驻扎边防外军事重地。而同样是将军的慕屠苏竟在作战前期大刺刺住进裴老将军家中,还闲情逸致地邀美人共度“美好的夜晚”,伤到腰,活该!
白芷坐在大厅里,看着朴实的内设,没有名家宝器,便是桌子椅子也是极为普通的那种。外传,裴老将军勤俭朴实,如今看来却是属实。
原来,传闻也有真的时候。
府上小厮名白芷去内室,说是慕将军腰伤严重,起不得,大夫吩咐需卧床数日。白芷其实并不想就这么过去,怎说她也是姑娘家,看男人“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实为不妥。碍于慕屠苏特殊状况,白芷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放一进屋,便闻到浓浓的中药味,白芷习惯的辨识一番,医术浅薄,辨识不出几味药草。她走至床榻,床帷垂着,见不着里面。
“芷儿来了?”里头响起慕屠苏稍显疲惫的声音。
“是。世子病况似乎有些严重?”
“身体病得能治,心病治不得。”
“那实在是罪过了。”白芷波澜不惊地说道:“白芷定会为世子多求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安康。”
帷帐里的慕屠苏失声笑了笑。
白芷接声道:“据闻世子对白芷有不满。想来是为昨儿失信之事,其实白芷是有原因。”
“哦?且讲!”
“我受伤了。”她为自己圆个谎。
倏地,帷帐被掀开,慕屠苏皱着眉头,费力坐起来。白芷大惊,忙上前制止,“世子,你这是作甚?”
慕屠苏冒着虚汗,咬牙隐忍痛苦,忽而抓着她的手,“伤到哪里?让我看看。”他眼中闪着让人无法质疑的担忧与焦虑。白芷怔了怔,“没什么大碍,世子放心。”
“对不起。”
“……”白芷不甚理解,“世子为何道歉?”
慕屠苏苦涩一 笑,“因为你没回来,我负气,硬逼着你来道歉。”如今想想,他自个也觉得自己孩童脾气,何时这般耍任性了?
白芷道:“本应我不对,理应道歉。”
被慕屠苏这么一说,自个先萎了心。
“咳咳。”砚台咳嗽两声。
白芷望去,在门口立着两个人,神色紧张的砚台,以及端着药,脸色莫名的柳如。
众星捧月的堂堂柳家小姐,竟然做起下人的活,端药伺候人?这是被逼还是自愿?白芷心里十分好奇,可怎瞧着柳如正盯着一处地方,且目光灼烈似乎想把那儿烧出个窟窿来?
白芷顺着柳如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一双交握的手,而其中一只是自己的。
太放肆了!白芷忙甩开慕屠苏的手。
即使白芷及时放开,可柳如还是轻蔑地笑了笑,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嘲弄。多年未见,曾是受气包的美人柳如,变得如此高傲?白芷不由叹息,被宠坏的绝色美人目中无人应当谅解。
于是,白芷不介意柳如投来不友善的目光,她微笑着自我介绍:“表妹?我是你表姐,白芷。”
显然柳如认得她,眼眸沉了沉,“你来这里作甚?”语气中带着不喜。
主人没表现出不欢迎,她这“人质”倒嫌弃她。她这真是吃力不讨好,赶过来带她离开,她还给她脸色瞧。白芷心也高,有些恼怒,但碍于不是自个地盘,忍了。
“柳姑娘,芷儿是来接你回去的。”
慕屠苏纯属来添乱!唤柳如为柳姑娘,唤白芷却是芷儿,这明显的差距,不就是昭告他与白芷的关系……不匪。白芷眼睁睁地看着柳如的瞳孔收紧,脸上带着愠色道:“表姐费心了。”
看来又是一个被慕屠苏美色、诱惑的可怜女子!在柳如身上,白芷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偏执、不可理喻、冥顽不灵,更多的则是失去自我。
白芷想劝劝柳如回头是岸,可没立场,终究作罢。她唯有当个看戏之人,看柳如重蹈覆辙,走上自己曾经的路。白芷朝慕屠苏拜别,走向柳如边上,问她,“舅舅和表哥甚是想你,你何时同我回去?”
“不要你管。”柳如不耐地剜了她一眼,走至慕屠苏床边,把手里还热腾的药端到慕屠苏面前,变脸似的,面带笑容对慕屠苏道:“慕将军,这药是我亲手熬的,你趁热喝。”
慕屠苏面有余虑地扫了眼白芷,白芷看向别处,不与他对眼。她若是与慕屠苏四目相对,她相信柳如的眼神会像把剪刀直接刺了她。
只闻慕屠苏略带歉意地拒绝,“抱歉,柳姑娘,我的药必须要由砚台亲自熬制……”
柳如抢先他的话,“砚台亲眼看着我熬的。”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砚台,“是吗?”
砚台见慕屠苏的神色不善,卡在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换了另个说话,“中间出恭过一次……”
柳如脸色立即苍白着,再看慕屠苏,慕屠苏的脸上已然是不容拒绝的拒绝了。柳如委屈至极,声如细雨,“慕将军顾虑的是,柳如这便把药倒了。”
白芷清晰可见柳如狂奔出门时的脸,委屈又难过的泪水挂满脸庞。确实,一番心意遭到毫无感情的断然拒绝,难受是难免的。
“芷儿。”慕屠苏唤着她。
白芷回神,向慕屠苏欠身,“世子,表妹这两天多有打扰,在此谢过。白芷告辞了。”当她再抬眼时,见慕屠苏那双星眸正静静地将她凝望。
白芷怔了怔,稍有不习惯被这么望着,打算离去,背后却想起慕屠苏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的。”
“最好再也不见。”白芷回眸而笑,“见与不见可又能增些什么?白芷有心上人,世子将要娶新人,至于朋友,你我皆不真心相待。那么,还有见的必要吗?”
慕屠苏定定地望着她。
“告辞。”白芷再欠身离去,慕屠苏没再唤她。
也许,她说得极是。
白芷寻到柳如之时,柳如正窝在树下哭,眼红彤彤的,看起来哭得厉害。而她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片,中药浸入泥土中,呈一滩状。
她这是给树补身子?白芷暗叹,举步走上前,“表妹。我们回家吧。”
柳如抬起她那红肿的眼,负气道:“不回去,我哪也不走。”
真有她当年的风范!死皮赖脸耍无赖,随心所欲。白芷淡然看她耍性子,嘲弄地说道:“留在这儿便能拴住世子的心?还不如去药堂买一包合欢散,强了世子干脆。”
柳如愣了一愣,显然被白芷的玩笑话吓到了。白芷见她这模样,扑哧笑了两下,“不敢吧?不敢的话,跟我回家吧。莫要在这里虚度光阴。”
“表姐这主意甚妙。”未料柳如眼眸忽聚光芒,嘴角邪笑,一副得逞的样子。
这回轮到白芷愣了。寻常女子这等事做不出来,便是当年的她也觉得太过生猛,胎死腹中,不敢实施……可眼前的柳如竟擦拳抹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思后行。”白芷心里抹了把汗,她 本是想说个“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唬她,让她知难而退,跟她乖乖回家。可不曾想她这表妹比她还生猛数倍,竟觉这“不可能完成”的馊主意妙哉?欲执行?
“我这就去买合欢散……”柳如一阵风似的,翩然离去,留下风中凌乱的白芷不知自处。
白芷那刻真想高呼,这事当真不得,有风险,再三思啊!柳如已飘远,白芷只得把这话生吞肚里消化。她以为前世的自己是个十足的疯子,这柳如表妹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不知,柳如表妹这生猛之事,能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