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力道极大,狠狠甩开柳如柔软的芊芊玉手,“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有别,竟随意拉扯,成何体统。”裴九可谓是疾声厉色,分外刚正不阿。
柳如怔了一怔,显然此乃头一遭。她这些年来,样貌过人,倾慕她的男子如狂蜂浪蝶,她要风得风,要雨便是雨,一个满意的眼神,便能让那些男子为之疯狂。
这么多年,她那颗骄纵之心好容易有了心动,奈何慕屠苏弃之如敝屣,根本未放在眼里。如今,她放下羞耻之心,亦遭到谩骂,叫她这颗脆弱女子怎是受得了?
柳如压住自己预喷发的怒气,和颜悦色地道:“落花思君成疾,一时欢喜过头,还望裴公子原谅。”
“哼。”裴九完全不理会站在他旁边的故做娇弱状的柳如。柳如咬咬牙,一狠心,手扶额,抬头迷茫地望着天,“怎突然天在动,地在转?”
身子一倾,往裴九那儿倒。裴九闪得快,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于是,柳如倒在一直被泼冷水失去人生斗志的陈石崇身上。
白芷坐在对面,眼巴巴望着这出闹剧,不知这柳如是闹哪一出。
裴九睨了白芷一眼,不敢正眼看,也不知心虚方才对她的误会还是怎得,他拂袖道:“淫、妇!”
似乎裴九极爱说这两字?白芷不满他张口闭口一句“淫、妇”。她便道:“世间女子淫、妇居多,我劝出淤泥而不染的裴公子还是少出门得好,乖乖待在京城做个风流的少爷。”
裴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白芷!”
“作甚?裴公子?”白芷朝他妩媚一笑,眨了眨眼,十足“淫、妇”的味儿。裴九怔了一怔,好似被人一击闷棍,有些闪神。
“咳咳。”已然坐在白芷对面的柳如以咳嗽让她收敛点。
裴九慢条斯理地吐出二字,“淫、妇!”便逃跑似的拂袖离去。
悲愤未散的陈石崇深情地望了一眼柳如,屁颠追随裴九离去。
两人如风般刮过,留下呼啸而过的残局。柳如正虎视眈眈地看白芷,“你与那裴九认识?他怎知你唤白芷?”白芷不理会,冷眼说道:“你赶紧走吧,待会儿你哥来,你找不出理儿在这。”
“我哥最近没空来凤仙楼。”
白芷挑眉,那叫她来的不是柳继,莫不是眼前这骚蹄子?柳如?白芷蹙眉问道:“说吧,你叫我来有何目的?”
“衬托我啊!”柳如甚是理直气壮,“我长得比你美,陈石崇见你时会眼眸发光,可要是见到我,知道我才是真的落花,他则会打心眼的心花怒放,方知何为惊艳!”
“……”白芷沉着气,勉强挤出笑容来,“你这招从哪儿学来的?”
“青楼!”柳如笑道:“以前女扮男装逛青楼,老鸨会派一堆稍有姿色的美女陪伺。当时我便觉得这青楼的女子姿色尚可,算是个不错的青楼。直到老鸨迟迟请来他们楼里的花魁,比方才那些女子美一些,可那刻,我只觉得惊艳,仿佛这女子已成之最。”
白芷不语。
柳如继续道:“过后想想,那花魁也不过尔尔,只是被其他女子衬托出众罢了。”
白芷扯扯嘴皮,“你为了让自己惊艳,是以让我来衬托你,对吗?”
柳如微笑点头。
“我看没惊艳,反而是惊吓。”
柳如脸色一白。
“你做这些无非是想报复殴打你之人,为何突然倒戈,转移目标?”白芷执起杯子,闲闲地呷了口茶,等待这“惊吓”的缘由。柳如疯癫似前世的她,她可不信柳如会这般用情不专,说变卦就变卦。
“我认得揍我那人的声音,不是陈石崇,是那裴九。”
“……”
柳如眼眸发狠,“下手如此之重,非得把他阉了,让他断子绝孙。”
“三思……”话音未落,柳如不耐地道:“不要劝我,我柳如有仇报仇,绝不含糊而过。”
白芷脸色发白,怎说这裴九也是她前世的未婚夫,若今生不幸,再续前缘,这裴九被人阉了,受苦的岂不是她?这事她得多掂量着,能免则免。
“吃够了吗?我们回府。”柳如不耐地看着心事重重的白芷。
“我们打道回府吧。”白芷起身。
柳如放下一锭银子。白芷说道:“不用这么多。”
“赏给激灵的小二。”
“……”
柳如为这“衬托”可真是精心安排。故意让二楼独她一名女子。这激灵的小二,该赏。
赏个耳光!
过后的几日,白芷命清荷多加注意柳如的举动。清荷初始不解白芷怎么突然对柳如这般有兴趣。白芷解释道:“她要对我心上人下毒手,你说我能不阻止吗?”
清荷便像是恶鬼附体,充满了斗志。
清荷来报,柳如在凤仙楼预定了一间房。白芷心下明白,柳如要行动了。第二日,柳如派人邀请裴九,裴九竟然应邀前去?
白芷在心里暗自唾弃裴九假正经,还不是被美人迷 人心智。白芷为了将来不幸的“再续前缘”,只得硬着头皮为裴九“赴汤蹈火”。
她先于柳如来到她预定的房间内,当她见有床,心沉了沉。这柳如可真是下了血本。她把一包迷药放在香薰小炉里燃烧,自个先吃了解药。
只要柳如晕了,便无力气去阉裴九。裴九对迷晕的柳如总不会作甚罢?她则能不动声色地高枕无忧地等待是否会来的“再续前缘”。
她方想出门,门前突然有人走来的脚步声。白芷暗叫倒霉,立即躲进屏风内。
来的是裴九,他来的比柳如还要早。
他被小二领进屋,见一旁的床,眸子沉了沉,脸带愠色坐在桌旁,耐心等待。
白芷气恼,这被美色迷惑的色胚子,来这么早作甚?她美好的计划,全被他打乱。
迷药起作用,裴九“咚”地倒在桌上。
白芷方想出来喂他吃解药,门“吱呀”地开了。柳如走了进来。
完了……
裴九要被阉了!
柳如显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来,她见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两下,觉他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嘴角泛起笑意,把他扛到床上,直接亮起家伙,准备要下手。
那一刀下去还得了?白芷不顾后果地冲了出去,“表妹,不要。”
高举匕首的柳如冷眼射向白芷,白芷浑身哆嗦一下,那股狠劲是她望尘莫及的。她斗胆上去试图阻止,“表妹,你可能不知他是何人。他乃裴大将军之子,你这一刀下去,后果很严重。”
柳如蹙眉,看了看倒在床上裴九。
白芷方想放下心来,柳如却冷笑起来,“那又如何?谁知是我阉了他?”悬在她头顶的匕首狠狠要刺下去。白芷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表妹,三思。”
“放开。士可杀不可辱,我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绝不姑息。”柳如力气颇大,若不是白芷先前有强身健体,这等力气,她遏制不了。
“那表姐待你又如何?”白芷喝止她,悲愤交集地凝望着柳如。
柳如一怔,“尚可。”
“我爱他,我没有他不行,为了表姐,请放了他。”白芷铿铿有力,振振有词,似宣山盟海誓,其目光之真诚,其语气之郑重,其气势之强大,让柳如软了下来。柳如抿着嘴,憋屈地放下屠刀,立定成佛,捂脸哭着离开房间。
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白芷见柳如离开,长长吁了一口气,倏然想到昏迷未醒的裴九,赶忙转身从腰间掏出解药欲为他服下,却仔细一瞧,裴九双颊绯红,气息不匀,乃充血之症。
白芷大惊,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迷药吸入过多,引起其他症状?不行,得找大夫。”
她方起来准备离去,手腕被人抓住。白芷错愕转身,只见裴九的脸红到脖子,语气略显别扭,眼眸无法直视她,他道:“我并未晕倒。”
白芷脸色渐白……她不甚相信地问道:“怎会?明明有迷药。”
“从小药罐里长大,许多药材皆已免疫。区区迷药,不足为据。”
“那你怎装晕?”白芷气得直想跺脚。
裴九顿时又充血了一会,别扭地不去看白芷,慢吞吞地道:“我只想看看到底有何阴谋,谁曾想……”他望了望白芷,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谁曾想听到一番惊天动地,感动天感动地的真情大表白!白芷在内心帮裴九补全了。此番,她已不想再多加辩解,而是挺直腰板,言词果断道:“那可否接受?”
其实白芷在半真半假地试探。完成前世未完成的缘分,未曾不好。若他有意于她,顺水推舟。若无意于她,微笑作罢。白芷年纪不小,白渊逼得紧,与其在白府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不如及早带着柳氏远离。
裴九见白芷似笑非笑,恼羞成怒,十分土气地又骂道:“淫、妇!”
白芷心底叹息,火候不够,只得微笑作罢。白芷朝他欠身,“淫、妇这厢失礼了,裴公子再见。”毫无眷恋地离去,让裴九摸不清她的情,是真还是假。
回到柳府,白芷自当去柳如的院子探望一下柳如。不曾想,半路被柳如的丫鬟阻截,说是柳如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白芷只好作罢,吃了闭门羹回到自己的院落。
清荷在屋内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方进屋的白芷,“老爷寄来的家书。”
白芷不甚愿意接。白渊的书信,她当真怕极了。
信上云:父偶遇一介书生,觉家世殷实,不嫌吾女名节损矣。望女速回探之。
白芷心中冷笑,如此这般急切她出嫁,眼高过顶的父亲竟觉书生亦可,定有猫腻。其实白芷也猜出一二,二娘定然吹了枕边风从中作梗。白渊指望着她嫁给裴九,如此草草把她嫁给一介书生,指不定是家里出事了。
也罢,怎么也是一个嫁,书生便书生,只要心术正,为人耿直,做妻总比以后做白渊的垫脚石被他卖去做妾强。她对白家本就淡薄,出不出事,她不曾上心,只是家 中还有柳氏,她心存顾虑。
白芷对清荷道:“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清荷一怔,“这么快?”
“怎的?你想在此落地生根?”白芷挑眉,只觉得清荷愈加古怪。当时死活不肯跟来,如今又表现出依依不舍之情,善变得很。
“无。”清荷低眉信手地退下。
白芷想,该跟舅舅和表哥道别了。
因白芷走得突然,柳继得知白芷要连夜回去,颇为惊愕,“发生何事?”
“急着嫁人。”白芷开玩笑,“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这老姑娘,自当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嫁人去了。”
柳继蹙眉,不信地沉着嗓子道:“不信。”
“那过些日子传来喜讯,表哥自会知晓了。”白芷嘴角上扬,明亮的眸子闪闪动人,柳继看着发傻,想说得话卡在嗓子眼里,迟迟说不出口。
“柳如说,你很爱裴九。”柳继艰难地道。
瞧这柳如大嘴巴。白芷只想翻白眼,脸上却面带微笑,“可人家不欢喜我啊。”
“就因为裴九不欢喜你,你才自暴自弃,随便把自己嫁了吗?”柳继颇为激动。
白芷细细想了想,表现得颇为认真,然后郑重点头,“是的,伤透了我的心。”
“……”柳继不言不语。
白芷憋着想笑,“好了好了,这些沉重的话无意义。表哥,下次来苏城喝我喜酒。”
“……”柳继继续沉默以待。
白芷见柳继不说话,欠身道:“那表妹去收拾细软了,先行告辞。”
“……”柳继依旧沉默。
白芷方跨出门槛,往自个厢房走去。身后的柳如忽然喊道:“我瞧不起你。”白芷一怔,回头见柳如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柳如道:“你既然爱裴九爱如生命,怎如此轻易放弃?你这叫爱吗?”
白芷有趣地笑道:“那怎样才叫爱?”
“非君不嫁,愿为君死。”
多像曾经的她啊!白芷由衷感慨。曾经的她可不就这样?除了慕屠苏谁都不嫁,失自尊去做他的妾,爱到绝望,一死了之。那样鲜活富有生命力的她,早已死入尘土里,重获生命的她,害怕爱,害怕那样曾经的自己。
白芷笑:“君死活不爱,何能强求?既强求不得,不如大方放手。”
“能放手的感情还是爱?”柳如嗤之以鼻,“我瞧不起你,表姐,你是个懦弱无能的女子。”
“你想这么说也罢。只是,你好自为之。”白芷转身去自己厢房。
她该收拾行李,回家嫁人了。
至于爱,她早已搁浅于那惨淡无疾而终的前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