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但我认为外国人关注的并不是某个百分比,而是这个统计数字是不是准确、是不是合乎国际标准。现在中国的信誉很好,即使发展速度只有5%到6%,也不会对你们有多大影响。关键是看你们采取什么措施,如何处理好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国际社会最为关注的是你们能不能继续坚持改革路线。
朱镕基:如果没有亚洲金融危机,我们的经济增长率可能会超过8%。现在,亚洲金融危机给我们的发展带来很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增长率能达到7%甚至6%多一点就不简单了。但我们也认识到,8%是个心理数字,它对东方人的影响比对西方人的影响要大得多。如果今年的增长率达到7.9%,第二天香港的舆论就会说:人民币马上就要贬值。你刚才说你不了解中国,我认为这种谦虚是很宝贵的。
但是我想,如果我们确实达不到8%,也不勉强。其实,要达到8%很容易,比方说,我们完全可以放松银根,大量投资,不管它是不是重复建设,但我们不会干这种傻事。至于你刚才提到的我们的统计数字准确不准确,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年的数字绝对不会比去年更不准确。
我们的改革正在按计划进行,也许还会加快;否则,就不能保证我们的经济增长。特别是银行系统的改革,进度明显加快了。我们从亚洲金融危机中学到很多东西,不加快改革,就不能稳定金融。最近我们关闭了几家银行,我们认为,不管有什么背景,出了问题,该关的就要坚决关掉。
最近日本出现的问题,给我们增加了一点信心。过去总有人以为中国的银行系统是世界上最坏的,现在让我们稍微有点安慰的是,也许我们并不是世界上最坏的,至少是倒数第二,而倒数第一的是日本。
鲁宾: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中国和日本的情况不同,中国敢于正视自己的问题,并着手去解决。而日本却显得信心不足,缺乏解决问题的具体措施,这是两国之间的差别。
总理先生,我知道中国有四大银行,国际上有人估计,这些银行的坏账率达到25%到30%,当然这不是你们官方的数字。但不管这个数字是多少,我想中国可能比较缺乏这方面的技能。对此,你们有些什么打算呢?
朱镕基:你讲的25%有一定的准确性,但这25%不是坏账,可以说是不良贷款。不良贷款不等于不能收回的贷款。当然,25%的不良贷款比例也是比较高的了,但是,完全不能收回的坏账、呆账的百分比不是很大。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是,这些不良贷款大多是在1992年、1993年房地产过热时造成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在以后几年的金融改革过程中,新的不良贷款很少形成,老的不良贷款逐年下降,我们的目标是,每年下降两个百分点或者更多。现在,我们的银行正朝着审慎经营、严格控制不良贷款的方向运营。你在国内经常会受到你们国会的质询,我也一样,经常要受到我们国内的批评。有人说我是“惜贷”,吝啬贷款。一些经济学家对我说:“现在应该放松银根,多发票子,把经济刺激上去,但是你们银行就是不愿意贷款。”
鲁宾:你们中国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很有意思。这样好不好,我们两个换个位子,你向美国国会负责,我向中国人民负责,怎么样?
朱镕基:我可干不了你的活儿。
鲁宾:我能不能再提个问题:面对东南亚和日本出现的危机,我们美国还应该做些什么才更好呢?
朱镕基:我觉得现在对日本能够产生影响的只有美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如果美国坚持向日本施加影响,日本还是有实力稳住日元的。如果美国在这个问题上犹豫,日元就会继续下跌,这对东南亚国家不利,对香港的打击也很大,反过来,也会影响美国。现在已经有人怀疑,目前美国的经济太好,股票价格太高,大家都在等着它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愿意看到整个世界经济受到影响。从中国来说,我们只能做到人民币不贬值,但我们没有影响日本的能力。
鲁宾:我们一直密切关注日元贬值的情况,包括克林顿总统在内,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去说服日本采取果断措施,扭转局势。我们可以继续向日本施加压力,但如果日本政府不行动,那还是没有用。你说得很对,美国的经济也一样容易受到打击,我们也想避免。此外,我们也非常关心香港的问题,请问你们怎么看待香港的汇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