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宋凡平在屋外喊叫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把二婚的一男一女看够了,就想看看这二婚的两个儿子。
李光头和宋钢嘴里鼓鼓囊囊地走了出去,两个孩子的脸被挤肿了,眼睛被挤小了,屋外的人看到两个孩子就哈哈地笑,他们说:
“嘴里塞了什么山珍海味?”
两个孩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们中间有人说:“别看这俩小子的嘴巴比充足了气的皮球还圆,照样还能塞进去吃的。”
说话的那个人嬉笑着走进了宋凡平的屋子,东找西找拿出来了两只白瓷杯盖,让李光头和宋钢叼住杯盖上像奶头一样的圆钮。两个孩子真把杯盖叼住了,看热闹的这些人哄堂大笑,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笑的浑身发抖;他们笑出了眼泪,笑出了鼻涕,笑出了口水,还笑出了屁。李光头和宋钢一人叼着一只白瓷杯盖,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叼着李兰的两个奶头。李兰羞红了脸,她歪着头去看她新婚的丈夫,宋凡平满脸尴尬,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取下了孩子嘴上叼着的杯盖,对俩个孩子说:
“进去吧。”
李光头和宋钢回到了屋子里,重新爬到了床上,两个孩子的嘴巴还是塞的太满,还是不能动弹。他们伤心地互相看着,嘴里塞了那么多可吃的,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吃下去。这时候李光头首先法应过来,他很快就知道把手伸到嘴里一点一点挖出来,宋刚学着他也一点一点将嘴里的东西挖出来。他们将挖出来的瓜子豆子和硬糖堆在了床单上,它们黏黏糊糊,像鼻涕似的亮晶晶,弄脏了新婚父母的新婚床单。两个孩子的嘴巴绷得太久了,当他们重新将豆子瓜子往嘴里放的时候,嘴巴突然和不上了。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像个山洞似的张开的嘴,他们不知道如何去对付自己空荡荡的嘴巴,这时候宋凡平和李兰又在外面喊他们的名字了。
李兰家的男女邻居们带着他们的中学生孩子和更小的孩子来到了这里,他们穿街走巷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宋凡平的家,他们的来到让李兰一阵惊喜,可是她的惊喜像打喷嚏一样短暂,瞬间之后她就失望了。他们并不是来祝贺李兰和宋凡平的新婚,他们是来寻找走失了的公鸡母鸡。他们的公鸡母鸡追逐着李光头和宋钢,一直追逐到大街上,接下去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公鸡母鸡们的主人在门外吵吵嚷嚷,对着李兰和宋凡平又喊又叫,他们说:
“鸡呢?鸡呢?他妈的鸡呢?”
这对新婚的夫妻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问他们:“什么鸡?”
他们五花八门地说着他们的鸡长了什么模样,他们说很多人都看见了,看见他们的公鸡母鸡跟着李光头和宋钢走上了大街。宋凡平不明白,他说:
“鸡不是狗,狗会跟着人,鸡怎么会跟到大街上?”
他们说很多人都看见的,看见李光头和宋钢两个小王八蛋一路走去时,指缝里又是掉出瓜子,又是掉出豆子,他们的公鸡母鸡就跟着啄呀啄呀,跟到大街上了。宋凡平和李兰再次把两个孩子叫了出来,问他们:
“鸡呢?鸡呢?”
两个孩子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办法合上,他们只能摇晃着身体摇晃着头,来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寻找公鸡母鸡的三个男人三个女人和三个中学生,还有两个比李光头和宋钢大一点的男孩,总共十一个人把李光头和宋钢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着,他们问这两个孩子:
“鸡呢?那几只鸡是不是跟着你们走了?”
李光头和宋钢点起了头,他们扭头去对宋凡平和李兰说:“看见了吧,这两个小王八蛋点头啦。”
他们再去问李光头和宋钢:“鸡呢,他妈的鸡在哪里?”
李光头和宋钢摇起了头,他们非常生气,他们说:“这两个小王八蛋刚才还在点头,现在又摇头了……”
他们声称公鸡母鸡们不是跳蚤虱子们,不会近在眼前都看不见,他们说去找一找,去搜一搜。他们说着走进了宋凡平的屋子里,他们打开衣柜看,趴到床下看,揭开锅盖看。三个中学生里长头发那个,就是名叫孙伟的那个,让李光头和宋钢张开嘴,对着他们嘴巴闻了起来,闻闻里面有没有鸡肉的气味。孙伟闻了一会儿没有把握,让赵胜利来闻一闻;赵胜利闻了一会儿也没有把握,让刘成功来闻一闻,刘成功闻了一会儿说:
“好像没有……”
进屋搜查的人连根鸡毛都没找到,他们骂骂咧咧说着难听的话地走了出来。这时候的宋凡平已经不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新郎,他是个脸色铁青的新郎。他的新娘吓得脸色苍白,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李兰不断拉扯着宋凡平的衣服,她害怕新婚的丈夫会和这伙人打起来。宋凡平一直在忍气吞声,当这些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宋凡平依然在忍气吞声,他一言不发,只是瞪圆了
眼睛看着他们。
这些人又在屋子的四周看来看去,连那口井都没有放过,几个脑袋轮番探入井口去张望,他们没有看到公鸡母鸡的脸,倒是看到了自己在井水李的脸。那三个中学生像三只猴子爬到了树上,看看屋顶上有没有他们的公鸡母鸡。他们没有看见公鸡和母鸡,他们说看见了几只麻雀在屋顶上蹦蹦跳跳。
这些人什么都没找到,他们离开的时候连句客气的话都不说,他们仍然在骂骂咧咧,有一个人说:
“可能是掉进厕所里淹死了,偷看女人屁股时淹死了。”
“鸡也偷看女人屁股?”
“公鸡嘛。”
他们哈哈咯咯地笑,哈哈笑着的是男人,咯咯笑着的是女人。李兰这时候浑身哆嗦,她都不敢去拉宋凡平的衣服了,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新婚的丈夫。宋凡平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些人走去的时候还在一唱一和,他们说:
“母鸡呢?”
“母鸡等公鸡淹死了就再嫁嘛。”
宋凡平吼叫起来了,他伸手指着说话的纳个人:“你回来1
这些人能全部回过头来了,三个男人加上三个中学生,还有三个女人加上两个男孩。宋凡平看到他们全都站住了脚,就说:
“你们给我回来1
这些人嘿嘿笑了起来,三个男人和三个中学生走到了宋凡平跟前,将他团团围住,三个女人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站在一旁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他们人多势众,他们嬉笑着问宋凡平,是不是要请他们和喜酒?宋凡平冷笑着说,没有喜酒,只有拳头。他伸手指着中间的一个人说: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个人坏笑着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宋凡平迟疑了一下后说:“你说了母鸡什么……”
那个人“噢”地一声说他终于想起来了,他问宋凡平:“你要我再说一遍?”
宋凡平说:“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就揍滥你的嘴。”
那个人看着身边的同伴,还有三个中学生,嬉笑地说:“我要是不说呢?”
宋凡平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挥挥手说:“你们走吧。”
那些人这时候哈哈大笑起来,那三个中学生用身体挡住宋凡平,齐声说:“公鸡淹死了,母鸡再嫁人?”
宋凡平举起了拳头又放了下来,他看着这三个中学生摇了摇头,他推开他们准备回到屋子里去。刚才那个人这时说:
“什么母鸡再嫁人?母鸡再嫁鸡1
宋凡平转身就是一拳。他的转身,他的出拳,又快又准又猛,把那个人打翻了过去,就像是一条扔出去的旧被子。李光头和宋钢张了很久的嘴巴,因为这一拳,“砰”地一声合上了。
那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时满嘴的血,他往地上呸呸呸,吐出来的口水鼻涕里也全是血。宋凡平打出一拳后向后一跳,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当他们扑上来时,宋凡平蹲下身体,伸直了右腿扫了过去。李光头和宋钢就是从那时候知道什么叫扫荡腿,宋凡平一条腿扫倒了三个男人,还将那三个中学生绊得跌跌撞撞。
他们爬起来再次扑上来时,宋凡平的左腿蹬了出去,蹬在一个人的肚子上,这个人嚎叫着倒地时也掀翻了他身后的两个人。这三个男人和三个中学生满脸的诧异,他们互相看了又看,仿佛在想着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宋凡平握紧拳头站在他们的对面,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叫了起来,他说要把宋凡平围起来。这六个人立刻把宋凡平围在了中间,宋凡平挥着拳头声东击西,刚刚冲了出去,又被他们赶上来围在了中间。接下去兵荒马乱了,谁都看不清他们在那里干什么来他们有时候像是包子似的挤成一团,有时候又像爆米花一样散了开去。
那俩个比李光头和宋钢大三四岁的男孩这时候趁火打劫,走到李光头和宋钢面前,每人拉过去一个,扇他们的脸,踢他们的腿,还吐了他们满脸的口水鼻涕。刚开始李光头和宋钢毫不示弱,也伸手扇他们的脸,抬脚踢他们的腿,也把口水鼻涕往他们脸上吐。可是李光头和宋钢的手短,扇不着他们的脸;脚短,踢不着他们的腿;因为年龄小,就是口水鼻涕也没有他们多。几个回合下来,李光头和宋钢知道自己输定了,两个孩子只好哇哇大哭。
宋凡平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哭声,他一个人对付六个忙不过来,没工夫来照料他们。李光头和宋钢只好哭叫着跑到李兰的身旁,李兰那时候哭的比李光头和宋钢还要汹涌,她向宋凡平的邻居们和那些路过这里看热闹的人连连哀求,哀求他们去帮帮她的新婚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