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流娜的身材是很高大结实的,但是此刻衬在这头巨兽身边,让她显得像一个娇小的少女。
本来还在驿站大堂里悄悄议论着这群人的小镇居民,此刻纷纷大呼小叫着落荒而逃。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真实的魂兽——他们想象里的魂兽,应该就和狮子老虎差不多。
“而且,‘冰貉’也不好对付呀,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的宝贝,让它先上。”流娜一边抚摸着身边恐怖的怪兽,一边温柔地呢喃着,仿佛一个母亲正在抚摸自己的孩子般温柔而慈祥。
“说得好听,”金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它先上?应该是让它先上去送死吧。谁都知道,普通的魂术师只能拥有一头魂兽,你要抓‘冰貉’,那么势必得让你的‘红日’先死。”
“是啊……”流娜的目光仿佛水一样的温柔,她的手指抚摸着那头怪兽血盆大口边缘的那圈黑色的息肉,头也没回地说,“但是,关你什么事呢?”
托卡和露雅都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金斯看得也很不舒服,但是他也没办法发作。就算流娜不召唤出魂兽来,光是凭流娜自己,在魂力上就和金斯不相上下了。金斯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户外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
驿站大堂里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们四个,和站在一边端着茶壶吓得完全不敢动的麒零。
“丁零——”
安静的驿站里,一声清脆的金属铃声像是湖面突然被雨点打出的一小圈涟漪一样,扩散在空气里。薄暮时分昏暗的大堂里,弥漫着一种森然的氛围,看不清楚的昏暗里,像是藏着一堆冷飕飕的鬼魅。每一个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的温度正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往下降,空气里的水分缓慢地凝结着。
“哎呀……”一个稚嫩但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的声音,从头顶的黑暗里传来,“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呀?”
驿站楼梯上,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模糊地出现在昏暗的阴影里,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紫色的及膝长袍,赤脚站在楼梯上,手上和脚上都挂着一圈一圈银白色的金属手环脚环。刚刚那声冷幽幽的“丁零”声,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让我有点儿……不高兴呢。”
幽幽的声音,像一潭黑色的死水。配合着她脸上麻木而空洞的表情,看上去这句话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而像是来自黑暗里某一个躲藏着的鬼魅。空气里的氛围迅速地变得诡异而扭曲起来,像是从死亡沼泽上吹过来了一阵浓郁的腥臭。
小女孩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来,走过露雅身边的时候,她轻轻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露雅,把头轻轻一歪:“那,就先少一个吧。”
然后露雅的头,莫名其妙地,“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失去头颅的躯干还笔直地坐在桌子面前,甚至手上正在倒茶的动作都还维持着,只是脖子上碗口大的血洞,仿佛一口泉,往外汩汩地冒着黏稠的热血。
麒零手里的茶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看着直挺挺地坐在桌子面前的没有头的尸体,全身像是被死神透明的大手攫住了一样,无法动弹,他的理智在叫他逃走,但是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
小女孩从露雅的尸体边走过,脚上的金属环在寂静的大堂里,发出摄人心魄的“丁零”声,她慢慢走向麒零,每走一步,身上银白色的金属环就叮当作响,听起来说不出地诡异。
她目不斜视地从麒零身边走了过去,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麒零是不存在的。她一直走到流娜面前,转头看向红色的狮子,目光里是一个小女孩天真的疑惑,她用天真而脆生生的声音说:“为什么它会在这里呀?它不知道‘冰貉’马上要来么?”
她小小的身躯站在巨大的火红色雄狮面前,抬起头,天真地望着它:“你是不是,想死?”她的声音弱弱的,很平静,像在问别人吃过早饭了没有。
‘红日’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像是看见怪物般,越来越退缩,之前飞扬跋扈的暴戾气焰,此刻消失无踪,仿佛像一条受惊的狗般颤抖着。流娜站起来,挥了挥手,‘红日’溃散成一团红色的烟雾,消失在空气里。
小女孩歪了歪头,慢慢地走到一个角落的椅子面前,然后转身坐在椅子上,把腿缩起来,抱着膝盖,整个人小小地,陷在椅子扶手的空间里。她托着她圆圆的小脸,用她灵动的大眼睛,像是看着一群死人般,把目光从房间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流娜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站起来,对着小女孩说:“如果你也是来和我们抢‘冰貉’的,那我认输,我退出。”
小女孩认真地皱起眉头,她摇了摇头,用一种像是从遥远的空间传递过来的幽幽的声音,认真地说:“不是啊,我不是来和你们抢‘冰貉’的。”说完目光转向窗外,此刻的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如血的夕阳已经完全地沉进了大地深处,墨黑的夜色密密麻麻地涂遍了小镇的每一寸地面,漆黑的大地上只剩下房屋窗户透出的零星灯火。她停了一会儿,说:“我是来和他们,抢‘冰貉’的呀。”
旁边托卡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们是谁?”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看着托卡,像是在思考他的问题,她目光空洞地看着托卡,说:“他们,就是他们呀。”然后停了停,说:“他们不是你。”说完把头转回来,盯着门外道路尽头,一动不动。
而托卡坐在桌子前面,也是一动不动。
站得离托卡近一些的麒零,已经弯下腰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从托卡的两只脚下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几株锋利而尖锐的冰晶,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般,从他的脚底穿透,沿着托卡的身体内部,一直从小腿、大腿内部往上穿刺,最后从胸膛处密密麻麻地扎了出来,盛放在空气里,像是有一颗巨大的白色海胆从他的胸膛里爆炸了一样。无数水晶石般锋利的冰刃,把他的尸体装点得像是一个雕塑。他的内脏和肠子,血淋淋而滚烫地挂在这些银白色的冰晶体上,冒着滚滚的白气。
死亡的黑暗从头顶笼罩而下,不断攀升的寒冷气息,在驿站大堂里卷动着。流娜站起来,看着小女孩,满脸恐惧,“……你到底是谁?”
小女孩没有看向流娜,而是抱着膝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她的目光空洞而又苍白,像是可以穿透屋顶直接看见外面越来越黑压压的天空。
头顶的苍穹乌云密布,像是巨大布匹般不停卷动的气流,把云层撕成絮状的长条。冬夜里寒冷的风卷裹着零星的冰屑,从窗户外面吹进来。
“连我你都不认识啊……”小女孩把目光放下来,有点儿遗憾的样子。
“她是……‘骨蝶’莉吉尔……”金斯从颤抖的喉咙里,嘶哑地挤出这句话来。
“咦?……你认识我啊?”莉吉尔幽幽地看着金斯,突然轻轻地笑了,面容像是雾气里妖艳的一朵花,“还是说……你看见它了?”
小女孩蜷缩在光线昏暗的角落椅子里,但是她身上却笼罩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绿幽幽的若隐若现的光芒。此时,在她的身后大堂角落的地方,庞大的空间里,却挤满了一只……一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类似蝴蝶一样的生物。它因为太过庞大,只能把翅膀扭曲着挤在莉吉尔身后的角落里,它几乎快要把整个屋顶撑破了。它身体上覆盖着细密而锋利的鳞片,每一片都闪烁着绿色的幽光,组成它翅膀的那些支架,全部都是一根一根森然的水晶一般的白骨,连接在这些白骨中间的翅膀是一种膜,看起来有种让人恶心的柔软。翅膀的边缘长满了湿漉漉的像是章鱼触手一般的东西,此刻正乱七八糟地蠕动着。整个巨大而阴森的蝴蝶,看上去其实更像一只黏糊糊的斑斓蝙蝠,扭曲在莉吉尔的身后一动不动。
“它很漂亮吧……”一根黏糊糊的鳗鱼一样的东西,从屋顶上垂下来,莉吉尔伸出手,抚摸着‘骨蝶’垂下来的一根黏糊糊的触手,仔细看一下的话,会发现触手的顶端,有一只半闭着的肉眼。
金斯和流娜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他们匆忙地冲出了驿站。没有人想和这样的怪物争什么东西。
麒零缩在驿站的角落边上,他想跑,可是整个人从头皮到脚趾,都麻痹了,他看着眼前依然目光空洞的小女孩,又看着刚刚仓皇离开驿站的金斯和流娜,他完全被吓傻了,更别提大堂角落里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如果之前对魂力世界充满了向往的话,现在的麒零,只想赶紧逃出这个噩梦。
莉吉尔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着麒零,“我饿了。”她身后的‘骨蝶’突然“哗啦”一声化成了一摊绿色的浓浆,汩汩地从墙上淌下来,沿着地面流淌过来,攀上椅背,顺着莉吉尔的后背流进她的身体。“你去找点儿吃的东西给我。”
麒零点点头,上下牙齿害怕得直哆嗦。他一边点头一边跌跌撞撞地准备朝后院跑。
“喂,”麒零刚刚要跨出后门,莉吉尔叫住他,“你最好快一点儿哦,而且如果你要逃走的话,我会不高兴的呢。”
麒零走出大堂之后,莉吉尔回过头来,目光盯着驿站门外,“哎呀,他们来了。金斯和流娜干吗要跑呢,好像我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他们不知道,跑出去,才是真正遇见那一群怪物么……”她少女的面孔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好像真的在为他们两个可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