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怪异的情绪在金瓶儿心头回荡着,让她着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幸好这土坑虽大,也不至漫无边际,很快苍松道人便停住了身形,金瓶儿也顺势停了下来。
他们此刻置身的乃是这个大土坑的正中,四周泥土纷乱,中间几堆土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土丘,上面有一根三尺长一尺宽的柱形圆木,斜斜插在小土丘上。
苍松道人默然注视着年深月久的圆木,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过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就要上前。但就在此刻,忽地金瓶儿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道长,且慢。”
苍松道人转过身来看着金瓶儿,道:“什么事?”
金瓶儿道:“请容我看看四周景色。”
苍松道人一怔,没有说话,金瓶儿却是举目向上望去,缓缓转动身子。此处虽然已在龙首峰高处,但龙首峰险拔危耸之处,却仍是突兀刺天,高出此处甚多,且不止一处。
金瓶儿站在土坑中央,只见东、北、西三面赫然都有高峰在侧,从这坑底望去,那险峻山峰似乎带着几分倾斜,如三只手指欲将并拢,而自己这土坑正在最中心处。此刻夜幕低垂,苍穹如墨,金瓶儿看得时间一久,竞有种天空欲坠、头昏眼花之感。
只是她毕竟不是凡人,收回眼神镇定心神之后,神色随即如常,但面上已多了几分释然,随后目光向着这土坑中疾扫过一遍,忽地身子如被轻风托起,飘了起来,却是落在了那只三尺圆木之上,随后又向四周看去。
站在一旁的苍松道人眉头微皱,但眼光中已隐隐有几分赞赏之色。
片刻之后,金瓶儿长出了一口气,抚掌道:“好心思,好眼光,这是你们青云门哪一代祖师看中的灵穴,当真是神眼独到,山峰灵气尽聚于此,更有三峰齐聚,不使外泻;不过更厉害的,却是这一根千年玄木,看似钝而无锋,却恰好刺入灵穴气脉最弱之处,如打蛇七寸,生生以玄木枯涩之气,将这满山灵气都压下了,了不起,了不起!”
她鼓掌赞叹,却是由衷而言。苍松道人看着她,脸色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淡淡道:“观察山脉气象,发掘此穴的乃是我青云门开派祖师青云子,至于布下玄木禁制,前辈并无记载,有人说就是青云子祖师,也有的说是创下诛仙剑阵的青叶祖师。”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其实我过往对青云门上下并无好感,但今日一见,却觉得你们这些祖师中实在是多有惊才绝艳的人物,我是远远不及的,看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面露自得傲然之色,道:“青云门数千年以下,岂是其他小门小派可比的,至于我青云历代祖师,那自然更是……”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到了最后,一句话竟是变得沙哑而不可闻。金瓶儿悄无声息地从千年玄木上跃了下来,不知怎么心中突然也觉得有些伤感起来,也不愿去看苍松道人此刻的脸色。
这个深深以青云为傲的人,是叛出了青云的首凶吗?
一个人,又岂是简简单单一句“正邪”可以划分形容的?
土坑之中,一时沉寂了下来,苍松道人的身躯从背后看去,挺得笔直,依然显得高大,只是他的神情,似乎隐藏在沉默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了。
许久之后,苍松道人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我们耽搁许久了,开始吧。”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要怎么做,你说吧。”
山风习习吹过,周围茂密的树木随风摇摆,夜幕低垂,只听见那深深的土坑之中动静响个不停,持续了好一会儿,忽地静止了二下,片刻之后,只听一个闷响,却是一件事物被抛出了土坑,重重地掉在土坑边上的小径之上。
微弱的星光下,赫然是那根千年玄木!
又过了一会儿,衣襟声动,金瓶儿与苍松道人一起跃了上来,以他们二人的道行,看去竟似乎也有些疲惫,显然要改变这灵穴气脉,并非轻而易举。
金瓶儿喘息稍定,皱眉向苍松道人问道:“既然我们是来毁坏这天机锁,只图将来若有事,青云门再不能以七脉山峰灵气相助诛仙剑阵,那么将这千年玄木拔开不就行了,何必还要强改气脉汇聚之地,岂非是多此一举?”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道:“这青云山乃是世间福地,灵气极盛,也正是如此,当年青云子祖师才会看重此地。只拔开千年玄木,不过是令灵气外泄,但一来此处地脉灵气原就极盛,二来你看这外边尚有三峰聚拢,灵气外泄更是难上加难。只有改变气脉汇聚之地,令灵气汇聚之点离开这天造地设、几如铁桶一般的三峰聚拢之势,便可借高山风势,徐徐散去。将来再有人祭出诛仙剑阵,此处龙首峰虽然灵气依旧旺盛,却已是散得满山遍野,不可凝聚,他也是无计可施了。”
金瓶儿这才醒悟过来,点头称是,随即又问道:“那眼下龙首峰天机锁已经毁去,其余六脉的呢?”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们最多只能毁去剩下的落霞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天机锁,至于通天峰、大竹峰、小竹峰三脉,只怕是无计可施了。”
金瓶儿好奇心起,道:“这却又是为何?”
苍松道人淡淡道:“通天峰乃是青云主脉,防守最严且不说,单就那灵气都非同小可,诛仙剑阵发动之时,向来以通天峰灵气为主,六脉灵气为辅,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稍有异动,我那位道行通玄的道玄师兄只怕便知道了,所以是不能动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落霞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天机锁所在我都知晓,想来并无太大困难,但那大竹峰、小竹峰二脉,我却是并不知晓天机锁的位置?”
金瓶儿奇道:“这却又是为何?”
苍松道人默然片刻,道:“小竹峰上向来只收女弟子,门禁森严,首座水月也是脾气刚戾,等闲人都不放进山去,更不用说天机锁这等大事了;至于大竹峰,我向来也和田不易、苏茹夫妇不大合得来,田不易也是个傲气性子,门下弟子不多又不成器,却偏偏也藏着掖着,全不让人知道。”
金瓶儿听了不觉有些好笑,但随即皱眉道:“那我们只坏了四脉天机锁,会不会少了些?”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道:“不然,据我所知,只要青云七脉中有超过半数的灵气出事,则天机锁禁制便全无效用了,因为主峰通天峰灵气实在太盛,甚至有杀伐之意,非得要其余六脉灵气相互制衡方能行法,少了一两脉灵气还好说,若是同时少了四脉灵气,只怕那诛仙剑阵是否能够祭出都有问题。”
金瓶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苍松道人,忽地笑道:“道长你果然深谋远虑,这些事儿,只怕在你心里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苍松道人脸色一沉,向金瓶儿看来,金瓶儿却仍是笑盈盈的模样,丝毫没有躲避他眼光之意。片刻之后,却是苍松道人首先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这处土坑。
金瓶儿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脚下,只见那千年玄木正平静地斜躺在小径一旁,她微微一笑,伸脚将玄木踢入了杂草丛中,随后向着苍松道人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那座神秘玄奇的大土坑,似乎仍旧与往常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土坑而已。
二十四集 第七章 夜风
狐歧山,鬼王宗。
……
狐歧山苍茫的月色,犹似未洗尽尘事的铅华。
鬼厉正立山下。
说来这次青云之事,究竟算得一个怎么样的事情,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清。
是回头么?
离开了,曾经的歧途?
十年的光阴,埋没了多少的旧事?改变着,沧海桑田。
那是在深心之中,他从未踏出过的道路,便是在噬魂的侵蚀下,也不肯沉沦的理由?
莫非,一切都是不曾变过的么。
他坚持的是什么?放弃的又是什么?
他究竟是一个,不容外人所解的邪魔外道。还是,仅仅的,一个走错路的可怜的人?
路在脚下,路在何方?
饶以他鬼王宗副宗主的地位,翻云覆雨,修为惊艳,在此刻,竟也是茫然而无所适从了。
手上,噬魂的青光,微微地闪烁著,罕见地流出一分柔和的气息,默默地,与他相拌,竟似深深明昧了他的茫然。
又似乎,十年之前,诛仙剑下,命在垂危。那一只手,柔软而微凉,坚定地,抓住了。又放开,扑向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他低低地念著,眼中终于现出了一屡柔和。
那水绿的,婉约身影,竟如昨日,历历眼前!
她躺在冰冷的石室中,已经很久了吧。
原来,自己离开狐歧山,也已经很久了。
今日,又能见到了么?
鬼厉仿佛第一次回过了神,抬起了头,遥遥仰观著,他待了十年的地方。
却忽然的楞住了。
在他往日所见,狐歧山作为鬼王宗的总堂所在,虽未有多少的的金碧辉煌,重楼高宇。在一庭一室之间,总还是错落整齐,又何曾有过这般狼籍!
满目的断壁残垣,在夜空中留下残缺的影子。
而况,往日到得此间,大概也便可看到巡戒的弟子来回游荡了,适才凝神于事,竟未察觉,此时的山间,静无人语,哪里还是以往那个如临大敌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