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困倦中艰难地,一分一分地睁开眼睛!
那是永恒黑暗中的,一束光!
无尽而无边的黑暗里,却惟独在张小凡的眼前,悄悄亮起了一点光芒,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轻光,她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缠绕着张小凡,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住心爱的爱人,与他这般缠绵。
她又像是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飘渺,在半空中,在张小凡的身旁,渐渐化出了一张美丽而凄清的脸,向着少年的嘴唇,吻来!
那唇间,有淡淡的芬芳,有丝丝的意乱,还有的,却只剩下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烧火棍霍然腾起,玄青色的光芒挡在了张小凡的身前,那阵轻烟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脸庞,似乎对此有些畏惧,不得已向后退去。张小凡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随即会过意来,失声惊叫:“阴灵!”
古老相传,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灭,一世寿终,便有魂魄离体,往投来生,生生世世,轮回不息。
然而世间之中,却有怨灵所在,以贪、嗔、痴三毒故,以畏、恶、怕恐惧故,眷恋尘世,回首前尘,不愿往生,是为“阴灵”。
想当然尔,阴灵乃是阴魄之物,自然喜宿于阴湿之地,这死灵渊中黑暗潮湿,有这等鬼物也不足为奇。
但张小凡生平何曾见过这等事物,小时候在草庙村中听大人们说过这世间有鬼,后来在大竹峰上才听得师兄们说过这叫阴灵,心中便有些畏惧,这一下猝然见到,当真是从头凉到了脚。
他这一声叫唤,只在黑暗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周围那一片漆黑中,他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过了许久,却隐约有淡淡回音传了回来。也是随着他这一声叫唤,仿佛惊动了什么,在他周围的黑暗里,无声地又亮了一下。
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跳,然后就像是胸口内的心脏竟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着一束和刚才那阴灵几乎一模一样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来。
然后,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甚至他抬头看去,连头顶上方也亮了起来,闪现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无数的阴灵,仿佛从沉眠许久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向这里聚集过来。
那阵阵轻烟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然而此刻,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只有一个感觉:冰冷。
一想到这无数阴灵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情景,他就头皮发麻。不过万幸的是,在最初的惊悚过后,他随即发现,这些阴灵似乎对挡在他身前的那根烧火棍颇为畏惧,不敢接近烧火棍散发出的玄青色的光芒。
但还没等张小凡松了口气,那些飘荡在半空游走的阴灵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纷纷向张小凡左侧飞去。
张小凡怔了一下,随即失色,他左手兀自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此刻却已渐渐凉了下去。他连忙用力一拉,一阵水声响起,陆雪琪被他拉到了身边。
凭藉着周围那些幽光,张小凡只看见陆雪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一探呼吸却还算正常,粗粗看了看,她身上似乎也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向四周看去,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与兀自昏迷的陆雪琪两人,此刻不知怎么身处于一湾水边,在黑暗中看不清这水面大小,也不知这是一个小水潭,或是大湖,或是传说中巨大的地底深海。
张小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然而他在水中,却感觉到这水面竟不是静止的,一阵一阵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身子。
不过,这水却当真是冰凉透骨!
张小凡艰难地站起身来,再待下去,就算不被这些阴灵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这水里冻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觉得阵阵头昏,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时,后背被年老大还有野狗道人、刘镐同时击中,伤势着实不轻。与此同时,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感应一般,也暗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刻,周围无数阴灵的幽光同时亮了起来,那一张张幻化成人的脸上,透露出无限的渴望。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定下心神,烧火棍的光芒重新亮起,镇住了那些阴灵。张小凡吃力地拉着陆雪琪向岸上走去,这短短一段距离,却令他觉得这般漫长。
终于,他们到达了硬地之上,张小凡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周围,无数的阴灵在烧火棍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飘舞游荡。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些漂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脑海中最后的回忆,想起了陆雪琪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们堕下时身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甚至还隐约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号,在那个平台上响起。
那应该是法相师兄他们四人到了吧!
张小凡在心里头这么念了一句,有了他们四人强助,加上齐昊与曾书书本身的修行道法,应该不会有事。齐师兄若是没事,想必灵儿师姐也就不会伤心了吧?
可是,可是,张小凡几乎是在同时这般地问了自己一句,若是我死了,灵儿师姐她会伤心吗?也许她也会有些感伤吧!毕竟这些年来,自己与她日夜相处,深知外表美丽好强的这个师姐,其实在内心里,也有着温柔而软弱的一面。
若是她听到从小玩到大的张小凡师弟不幸死了,一定也会流些泪吧?一定也会伤会心吧?一定也会在找不到尸首的情况下,在大竹峰上头为他立一个坟吧?
不知道将来岁月,她会来到坟前几次?
若是那样,自己会不会就像这周围的阴灵一般,眷念着她,不肯往生,只流连在那坟间,悄悄盼望着那记忆中的身影……
少年在寂静的黑暗中,低低地、不为人知地叹息!
“噫”。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千百年间,曾有一个古老相传的问题:你若是长久沉眠方才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会是谁?
谁也不知道陆雪琪可曾听过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而此刻,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张小凡关切的眼神。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张小凡喜形于色,喜道:“你醒来了,陆师姐!”
陆雪琪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她恢复了正常,脸色也从最初带着些迷惘,回复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但随着她看向四周,却忍不住再一次地动容。
“阴灵!”陆雪琪一如张小凡刚才,叫了出来。
张小凡点了点头,安慰她道:“是的,不过不用怕,他们好像有些害怕我的烧,烧火棍,应该暂时没事的。”
陆雪琪此刻也发现,周围无数飘荡的阴灵的确没有扑上来,只在外围游荡,似乎对张小凡那根黑色的短棒十分畏惧,定下心来后忍不住道:“你这法宝叫做什么,怎地如此厉害?”
张小凡面上一红,道:“叫,叫,我叫它做……烧火棍,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如此厉害。”
陆雪琪奇道:“烧火棍?”
张小凡看着面前这女子在幽幽白光之中,肌肤如雪,虽然有些苍白却更是美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道:“是,我平日在大竹峰上负责做饭的,用它来做烧火棍。”
陆雪琪一时说不话来,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根难看的黑色短棒,半晌方低低地道:“烧火棍!我得恩师传道,艰辛修行,又有天玡神剑,却败在了一根烧火棍之下?”
张小凡心头忽然一跳,只觉得陆雪琪的脸色在这片刻间又白了几分,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忍不住道:“师姐,那时可是你胜了啊!而且,我听说若不是你在与我比试时元气耗损太大,决赛时也不一定就败给了齐昊师兄……”
他越说越是小声,到后来更是渐渐归与无声,只因陆雪琪默默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竟令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幽幽白光,照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陆雪琪重又低头,深深呼吸,道:“我们怎么会侥幸逃生的?”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里也颇为迷惑,道:“我不知道。”随即想起了什么,用手一指那湾水边,道,“不过我刚醒过来时,我们两人都躺在那水边,会不会是我们侥幸掉到水里方才不死,又被潮水冲到岸边?”
陆雪琪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衬着阴灵发出的幽幽白光,果然看见远处有水,隐隐也传来潮水冲刷岸边的“沙沙”声。反观自己身上,衣裳虽然干了大半,但也还是有些湿的,贴在身上十分寒冷。
可想而知,若不是这张小凡把自己拉上岸,只怕还未清醒就被冻死了。
“多谢你了。”陆雪琪忽然低声道。
张小凡呆了一下,连忙摇手笑道:“没关系,没关……”
忽然,他们两人都愣住了。
两个人的中间,两个人的手间,直到此刻,依然紧紧相握。
仿佛是血肉相连,仿佛如此已是多年,竟没有了丝毫感觉,竟似乎本该如此,竟像是二人都忘了一般!
陆雪琪缓缓抽回了手,张小凡尴尬地笑了笑,手在身边左摆右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过了一会,还是陆雪琪开口道:“你掉下来前,曾受了魔教妖人重击,现在感觉如何了?”
张小凡如遇大赦,听着这冰霜女子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道:“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