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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第17章

作者:巴尔扎克 字数:2808 书籍:幻灭

  真正懂诗的人会把作者诗句中只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拿到自己心中去发展。而这般冷冰冰的听众非但对诗人的情绪毫无感受,连他的声调口吻都没听进去。吕西安灰心到极点,一身冷汗把衬衫湿透了。他转身望望路易丝,看见她眼神热烈,才鼓足勇气把诗念完;可是诗人的心已经大受伤害。

  ①《旧约·创世记》载,洪水泛滥了一百九十天,挪亚从方舟上放出一只乌鸦,一只鸽子,试探地上的水退了没有。

  “你觉得有趣吗,斐斐纳?”干瘪的丽丽问她邻座的朋友,也许丽丽是存心来看什么惊人的表演的。

  “还是别问我的好,亲爱的;一听见读文章,我眼皮马上阖拢来了。”

  弗朗西斯道:“但愿娜依斯不要常常叫我们夜晚听诗。吃过晚饭听朗诵,我要集中精神,妨碍消化。”

  泽菲丽娜悄悄的说道:“可怜的猫咪,去喝一杯糖水吧。”

  亚历山大道:“念得真好;不过我更喜欢惠斯特。”

  因为惠斯特在英文中另外有个意思,①大家认为这话妙不可言。几个爱打牌的女客接着说,念诗的人也该歇歇了。一两对客人趁此溜进小客厅。吕西安不好推却路易丝,主教,以及可爱的洛尔·德·拉斯蒂涅的央求,又念了几首讽刺诗;诗中的反革命热情引起了注意,好几个人被激昂的声调鼓动了,虽然不了解意义,也拍起手来。那种人只会受穷嘶极喊的影响,好比老粗的舌头只觉得烈酒才有刺激。吃冰淇淋的时候,泽菲丽娜打发弗朗西斯去瞧了瞧诗集,告诉她邻座的阿美莉,说吕西安念的诗原来是印好的。

  ①惠斯特是一种纸牌戏的名字,在英国的方言中也是一个惊叹词,意思叫人静默。

  阿美莉听着很得意,回答说:“那有什么奇怪?德·吕邦泼雷先生在印刷所做工,他印书就好比漂亮女人自己做衣衫。”她说的时候望着洛洛特。

  女人们便争相传说:“他的诗是自己印的。”

  雅克问道:“那么干吗他要称为德·吕邦泼雷先生呢?世家子弟做了手艺就应当改名换姓。”

  齐齐纳道:“他不是改了姓吗?不过原来是平民的姓,现在改了母亲的贵族的姓。”

  阿斯托夫道:“既然他的诗已经印出来,我们自己会念的。”

  这种胡说八道把事情越弄越糊涂,临了杜·夏特莱只得耐着性子向那些无知的客人解释,刚才的开场白并非巧妙的托辞,那些美妙的诗是一个保王党写的,作者的弟弟玛丽-约瑟夫·谢尼耶倒是个革命党。听着这伟大的诗歌感动的只有主教,德·拉斯蒂涅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除此以外,昂古莱姆的上层社会都觉得上了当,大不高兴。客厅里隐隐然有一片抱怨的声音,可是吕西安没有听见。内心的音律使他陶醉了,他极力想表达那音律,眼前的俗物变得和他漠不相关,各人的面貌对他好象隔着一重云雾。他念了那首关于自杀的沉痛的诗,苍茫忧郁的情调纯粹是古风。接着又念了一首,其中有两句:

  君诗隽永如甘泉,长日低吟苦不足。

  最后朗诵的是一首隽永的牧歌,叫做《奈埃尔》。

  德·巴日东太太心情欢畅,独自坐在客厅中央出神,一只手下垂,一只手扶着头,不知不觉把头发卷儿抻直了,眼睛神思恍惚。她生平第一次进入她的理想世界。阿美莉自告奋勇,过来代众人请愿的时候,我们不难想象,德·巴日东太太受到打扰多么不愉快。

  阿美莉说:“娜依斯,我们存心来听沙尔东先生的诗,刚才念的是印出来的作品,虽然很好,那些太太们为了乡土观念,更喜欢土产。”

  阿斯托夫对税务官说:“你不觉得法国语言不宜于做诗吗?我认为西塞罗的散文反而诗意浓得多。”

  杜·夏特莱答道:“真正的法国诗是轻松有趣的一类,是歌谣。”

  阿德里安道:“歌谣证明我们的语言音乐性很强。”泽菲丽娜道:“叫娜依斯神魂颠倒的诗,我真想领教一下;

  可惜她对阿美莉的态度表示她不愿意给我们看样品。”

  弗朗西斯回答说:“娜依斯为她自己着想也应该要他念;

  只有证明这小子的天才,她的行为才说得过去。”

  阿美莉对杜·夏特莱说:“你办过外交,还是你去说吧。”

  男爵说:“那容易得很。”

  前任的首席秘书惯会耍这一类花招,他过去撺掇主教。娜依斯碍着主教的情面,只得要吕西安挑一首记熟的诗来念。阿美莉看见杜·夏特莱男爵马到成功,向他脉脉含情的笑了一笑。

  “这位男爵真聪明,”她对洛洛特说。

  洛洛特想起阿美莉话中带刺,说过女人自己做衣衫的话,便笑着回答:“帝政时代的男爵,你从什么时候起承认的呢?”

  吕西安用一般初出校门的青年人想出来的题目,写过一首颂歌给情人,把她比做天上的仙女。满腔的热情使作品显得更美,他自己也更喜欢,觉得只有这一首才能和谢尼耶的诗见个高下。他很得意的瞧了瞧德·巴日东太太,报告题目:《献给她》,躲在德·巴日东太太背后,作者的自尊心有了依傍,他昂昂然摆好姿势,预备念他的得意之作了。可是在女人们眼中,娜依斯露了马脚。她平日尽管恃才傲物,瞧不起周围的人,这一下也免不了替吕西安捏一把汗。她忽然态度拘束,眼睛似乎在向人求情;听着一节又一节的诗,她只能低下眼皮,惟恐人家看出她内心的快乐。

  献 给 她

  荣耀显赫,只看见万道霞光,

  众天使屏息凝神,奏着玉瑟金琴,

  在耶和华的宝座之下告禀:

  大千世界在祈祷,呻吟;

  一个金发的仙童

  往往遮起额上的神光,

  在天上卸掉银色的翅膀,

  向人间缓缓下降。

  上帝眼中的慈悲他悉心领会:

  穷而无告的天才由他抚慰;

  又化作受尽钟爱的女郎,

  让老人重温如花似锦的旧梦;

  罪人的忏悔他一一登记;

  “希望吧!”他对焦急的母亲梦中鼓励;

  众人对着苦难声声哀叹,

  他怀着欢乐的心情倾听。

  这些美丽的使者,我们身边只剩下一个,

  私心企慕的大地把他中途留住;

  他却嘤嘤啜泣,两眼凄凉而柔和,

  望着他苍穹之上的乡土。

  并非他洁白的前额

  使我看出他高贵的出身,

  也不是为了他双眸炯炯,

  也不是为了他品德超凡入圣。

  然而那么多的光华眩惑了我的心,

  只想和他圣洁的本体交融,

  谁知那威严的天使长

  全身金甲,无隙可乘。

  啊!留神!别让我的心

  再见首座的天使飞向太空;

  黄昏时奇妙的语言

  不宜他早听!

  那时但见他们象曙光一点

  穿过夜幕,振翼高飞,

  回翔于众星之间;

  于是那仰窥天象,终宵不寐的水手,

  指着他们辉煌的足迹,

  当作指路的明灯永远不熄!

  “这个哑谜你猜得出吗?”阿美莉做了一个媚眼问杜·夏特莱。

  “这一类的诗,我们念完中学的时代多少做过一些,”男爵要充内行,对什么都看得平淡无奇,有心装做很腻烦的样子。“从前我们浸在莪相的浓雾里:什么玛尔维娜啊,芬加尔啊,云端里的鬼影啊,战士们披星戴月爬出坟墓啊。诗坛上这些破衣服如今换了耶和华,古琴,天使长的翅膀,天堂上的服装;用伟大,无穷,寂寞,智慧一类的字儿把那些服装翻新。动起笔来就是湖啊,神的诏示啊,披着基督教外衣的泛神主义,押上冷僻的,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韵,拿‘绿玉’和‘吹竿’押韵,‘始祖’和‘菖蒲’押韵。我们的经纬度也改变了:过去我们住北方,现在住东方,不过望上去同样漆黑一团。”①

  ①传说三世纪苏格兰武士兼行吟诗人莪相留下许多诗,其中有个女主角名叫玛尔维娜。英雄芬加尔是莪相之父。莪相的诗集于一七六三年出版,不久即译成各国文字wωw奇Qisuu书com网,对十八世纪末年至十九世纪初年的法国文学影响极大,成为浪漫主义文学所吸收的外来因素之一。夏特莱在这段议论中作的“从前”与“现在”的比较,就是浪漫主义在一八○○年左右与一八一五年以后两个阶段中的变化。

  泽菲丽娜道:“诗固然暗晦,爱情倒是表白得再清楚没有。”

  弗朗西斯道:“天使长的金甲其实不过是一件薄薄的纱衫。”

  大家碍着德·巴日东太太的面子,表面上不能不称赞吕西安的颂歌;女太太们因为没有诗人捧她们做天使,气恼得很,装做不胜厌烦的样子站起来,脸上冷冰冰的,咕哝着说:

  嗯,好,很好,妙极了。

  洛洛特吩咐她亲爱的阿德里安:“你要是爱我,就不能恭维作者,也不能恭维他的天使。”说话的神气挺专横,阿德里安只有服从的份儿。

  泽菲丽娜对弗朗西斯说:“归根结底,全是空话,爱情的诗在乎行动。”

  斯塔尼斯拉斯眯着眼睛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接上来说:“齐齐纳,我心里的话被你说出来了,我可不能形容得象你这样深刻。”

  阿美莉对杜·夏特莱说:“我真想叫娜依斯的骄傲收敛一些;她让人捧做天使长,好象她比我们高出一头。她还侮辱我们,招来一个药剂师的儿子,娘是看护病人的,妹子是个女工,他自己也在印刷所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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