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话音落,从后面转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苍白的脸孔,消瘦的身形,眉眼间与卫连舟有几分相似。裴霜和宁寒飞没见过卫策,就是卫连舟对卫简的长相也不太清楚,十一年时间,七岁孩童长成十八岁少年,这个变化太大。
不过拜当初卫连舟那刀所赐,卫简倒是好认的很,看到空空的右边衣袖,卫连舟神情复杂地站起身来。
“十一年未见,哥哥安好?”卫简的眼睛盯着卫连舟,话速缓慢淡然,神情更是和善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是兄友弟恭。
卫连舟看着卫简空空的衣袖,脑子里浮现出当日的景象。他看到大宁氏把卫简推出来了,但他手里的剑并没有因此停下来,长剑起落之间,卫简的脸孔似乎也凝固了一般,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又回头看一眼大宁氏。
大宁氏非常疼爱卫简,作为亲娘,她对卫简恨不得摘星劳月,谁能想到到这个时候,大宁氏会把卫简推出来。不知道卫简看向大宁氏是什么神情,转瞬之间,鲜血贱出,手臂落地,卫简惨叫的倒下了。大宁氏也开始尖叫,却没有去扶地上的卫简,只是尖叫着闪躲。
卫简一直在呼救,向他呼救,他也听到了,只是也没去理会卫简。母亲,兄长,在同一时间里的背叛,他不知道卫简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长大了许多。”卫连舟满心愧疚,最后化成这么一句话,还记得少时的卫简,老师也是常夸他思维敏捷,以后前程不可思限量。却因为他这一剑,终身不得入仕。
卫简笑着道:“十一年了,哥哥看着倒是变化不大。”十六岁的少年到二十七岁的青年,容貌,身材上几乎没啥变化。
卫连舟轻轻叹口气,却是回答了卫简最初的问题:“当年我断你右臂,我还你右臂。”
卫简笑了起来,笑容依然和煦有礼,却看着旁边的人直发怵。笑容很自然,却带着一股冷意,缓缓地道:“陪我一条手臂?哥哥陪了我的手臂,难道我的手臂就能长出来了?这十一年的痛苦就能一笔勾销?”
“那你想如何?”卫连舟直接问。
卫简直盯着卫连舟,一字一顿的道:“我想你死。”
卫连舟叹了口气,直视卫简道:“你若是让我还你手臂,我自当还你。但还命……我不欠你的命,也不会还你。”
“呵呵……”卫简笑容加深,却是话音一转道:“哥哥这次上岛是为了扶桑浪人的事吧,还要多谢元二爷带来了哥哥的信,十一年后还能得哥哥的孝导,实在荣幸。”
卫连舟也不想跟卫简继续说下去,谁都有理,道理也就没办法再论。他们兄弟恩怨可以慢慢算,现在最重要的是元五峰对扶桑浪人的态度。便拱手对元五峰道:“我们兄弟之事,让岛主见笑了。”
元五峰话音一转,却是道:“难道卫船主来我岛上坐岛,千里迢迢来了,我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今日就不再说其他,三位先好好休息吧。”
“多谢岛主款待。”卫连舟起身说着。
仆从领着卫连舟三人去休息,欧式建筑,楼内房舍众多,找出三间房给卫连舟三人住倒是容易的很。仆从领着三人进了房,又特意指指对门道:“那是卫五爷的屋。”
宁寒飞嘴角有点抽搐,卫连舟却是坦然许多,就是元五峰想卫简能杀了他,也得看卫简有没有这个本事。
船上晃荡了一个半月,虽然海盗窝里不可能有小厮侍候,洗个澡倒还容易。当然不会是小厮抬水到屋里洗,都是男人哪能如此娇贵,海边自由泳,至少冬天天气冷的问题,怕冷就别洗,海盗窝里哪有这个闲功夫做这些精细活。
问小厮们要了三身衣服,三人一起过去,洗的时候却是轮着洗。不是洗不开,而是得防着点,就是元五峰没发话要杀他们,难保没有想报私仇的。
三人轮着洗完,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卫简缓缓走过来,宁寒飞立时戒备起来。也许卫简没啥高深的武功,但他身上的杀气和戾气实在太重,这种绝对属于手狠型。杀人还不算,肯定还会鞭尸。
“哥哥要是真想说动元五峰,可以试着去找他新娶的那位夫人。”卫简突然说着。
卫连舟道:“元岛言直接说了不想我们见新夫人,我们都是男子,冒然去见她,只怕十分不合适。再者这是男人的事,何故扯个女子在其中。”元五峰杀人如麻,他的老婆不是那么好当的,绍清词能保住自己就属难得,何故拖累上她一个弱女子。
“哥哥有所不知,这位邵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元五峰占岛为王这些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本来只是一个被抢的女奴,她就能惊鸿一舞晃花元五峰的眼。”卫简有几分感叹的说着,像邵清词这种也是太少找,不然只凭美貌,比她美的多了去。既美又有才,更重要的是有智商,会招人喜欢就不奇怪了。
裴霜并不意外,只是道:“她入岛时间不长,就是再聪明……我看元岛主不是能听劝的人。”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何必给她添麻烦。
卫简这才看向裴霜,笑着道:“没想到裴先生有如此怜香惜玉之心,裴先生要是真为邵夫人好,我劝你收收心。”
裴霜却是笑着道:“卫五爷这话就差了,不过也不奇怪,你年龄还小。”
对男人来说,女人除了美貌之外要是还能带来竞争的刺激就更好了,只是一个女人在那里摆着,很美很好,男人可能不太注意,就是到手之后也会觉得有点无聊。
相反的要是这个女子被无数人追捧着,很多男人为她要死要活的,打倒了一串强敌,最后抱的美人归,除了得到美女之外还有一种成就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上岛之后就直接对元澈表白了对绍清词的心意,肯定不是因为想坑她。
“你是真的劝元五峰不接受扶桑浪人的建议?”卫连舟突然说着。
卫简笑道:“哥哥上岛来不就是为了此事吗,国家大义我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既然是你想办到的事情,我当弟弟的肯定会帮你一把。”
宁寒飞听着这话只觉得理解不能,便:“你刚才不是说要老大的命吗?”
“我是想要他的命,但与我要帮他有关系吗?”卫简笑着反问。
宁寒飞说不出话来,好像是没什么关系,但能这么干的肯定不是正常人。
“几位在这里呢……”元澈笑着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远远就在看到几个人一起了,本以为会打起来,他就能围观一下。没想到几个人谈笑风声,实在没有热闹可看,他便想起来正事了。又道:“接风宴己经摆下,大哥要为卫船主接风洗尘。”
卫连舟并不意外,拱手道:“劳烦岛主。”
元澈微笑道:“难得与卫兄同桌吃饭,有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麻烦不哪去。”
卫连舟淡然一笑。
元澈前头带路,这回却是没去正厅,而是穿过正厅,到了旁边偏厅里,地方不大,只摆了一桌酒席。卫连舟看到这桌酒就知道劝说的事有门,要是元五峰把所有的手下人全部叫过来,做为老大的元五峰就要考虑全部兄弟的利益,自己的利益则要往后摆。现在只是五元峰叫上他们几个,很多话也就能说的开。
五个进门,元五峰也来了,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绍清词。卫连舟与宁寒飞都是头一次见绍清词,十分惊艳倒是说不上,比美貌沈书娴并比不输她什么。
关键在于气质,大家闺秀出身,娘家抄家灭族,被夫家休去,到青阳自己讨生活,又被海盗劫上海岛。这样一连串的变故绍清词活了下来,而且越活越好。经的住风雨,受的住磨难,也让她的眉眼之间多了一份成熟风韵。
以元五峰的年龄和阅历,只是一个漂亮小女人也许会睡几晚,但喜欢宠爱肯定沾不了边。做为对手,卫连舟比任何人都知道元五峰心能多狠。
“劳烦裴先生牵挂,还托卫大爷四处寻我。”绍清词微笑说着。
裴霜也不理会元五峰的脸色,径自笑着道:“绍大姐太客气,我早就说过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麻烦。”
卫连舟很想提醒裴霜一下,人家老公在呢,别太过份了。
却只听绍清词微笑道:“多谢先生美意,我既己嫁给元岛主,自然事事依靠于他,就不劳裴先生费心了。”
“也是。”裴霜有几分遗憾的说着。
元澈看气氛多少有点僵,马上叉开话题对元五峰道:“真是巧的很,我去找卫船主,正好卫五爷也在,省得我多跑一段路。”
元五峰这才道:“难得与卫船主同席吃饭,都坐吧。”
元五峰与邵清词先坐下来,元澈其次,其他四人这才依次坐下来。
小厮执壶而立。
酒过三巡,元五峰就直接道:“我听卫五爷说,卫船主与京城郑亲王交好,能帮我家里平反,还能去我在大珠的奴籍。”
卫连舟看卫简一眼,这事他并没有跟卫简通过气,他能知道那是他猜出来的。随即笑着道:“没想到五弟己经与岛主说过。”
元五峰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时至今日,卫船主觉得我还会在意那些吗?”
“岛主雄霸西洋许久,但凡路过船只,不管哪个国家,岛主都绝不放过。”卫连舟缓缓说着,抬头看向元五峰又道:“但岛主对大珠船只一直格外开恩,只要不反抗,岛主不但会留他们性命,还会给他们船只让他们逃生。就是偶尔遇到反抗船只,岛主也很少赶尽杀绝,总是会给他们留条活路。”这也是他赶上岛的主要原因。
“我从来不否认我是大珠人。”元五峰语气有点沉重,即使他无法在大珠安身,他也不否认这一点。随即傲气十足的,道:“我早就不需要朝廷的恩典。”
“岛主莫要误会,这并不是朝廷恩典,而是沿海千万百姓给元岛主的谢礼。以大珠的国力打下一小股浪人海盗实在是举手之劳,但战事起来就要封锁海岸线,最先吃苦的就是沿海的百姓。战争带来的损失先不说,只是不能出海这一点,沿海百姓吃什么。”卫连舟说着,又道:“我想元岛主应该知道的,前朝时朝廷禁海运,沿海百姓连出海打渔都不能,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百姓为了能有口饭吃不惜上船为海盗、走私更是猖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明明能在海上讨得饭吃,国家却是不允许。当老百姓饭都吃不饱时,忠心爱国那就是鬼话,多少农民起义都是因此来的。
“卫船主果然是世家公子出身,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是一串接一串。”元五峰有几分嘲讽的说着,他不否认自己的国家,但想到自己的身世,让他去报效朝廷那也是鬼话。
卫简突然笑了起来,插言道:“为国为民什么的确实是鬼扯,我从来不听这些。但是岛主也可以算一笔帐,那些扶桑浪人能给你什么?金银财宝?岛主早就不看在眼里,至于地位……岛主要是打算打下扶桑自立为王,此时倒是一个好机会。但岛主要是想着,当了扶桑王之后就能继续与大珠为敌,那就未免太小看大珠的实力。”
元五峰看看卫连舟,又看看卫简道:“你们兄弟倒是齐心。”
“亲兄弟嘛。”卫简笑容可鞠的说着。
卫连舟见卫简抢了他的台词,也接着往下说:“岛主本就有思念故土之心,难道有生之年不想到故土看看。”
“我就是这样上岸了,难道谁还能抓了我送到官府去?”元五峰说着。
“那邵夫人呢?她本就是世家小姐,后又曾嫁入高门大户,现在终日海上飘泊,难道她就愿意一辈子当个海盗婆,以后子孙后代也只能当海盗。就是元岛主对她再情深义重,只怕这种生活也非她所愿。”卫简马上说着。
卫连舟眉头微皱,他没有拉绍清词下水的意思,刚想开口拦下来。元五峰的目光己经转向绍清词,问:“你呢,你是想嫁个状元郎,还是嫁个海盗头子。”
绍清词轻轻叹口气,看向元五峰道:“正如卫五爷所说,我出身世家,要是说愿意以后子孙世代为盗,只怕你也不相信。”
元五峰脸上冒出几分寒气,直瞪着绍清词。
“我是曾嫁入官宦之家,但夫婿软弱,婆婆终日对我打骂不休,后来娘家抄家灭族,我夫君不曾帮我寻找家人兄弟,后来婆婆休我出门,他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邵清词一脸伤感,又道:“那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就是官宦子弟又能怎么样。五郎虽然为海盗,但占岛为王,逍遥快活。自从岛上与五郎相逢,不管我以前如何,现在谁见我不是恭恭敬敬。我还不至于不分好歹,不知道哪个对我好。”
元五峰脸色顿时缓合下来,卫连舟旁边听着心里很是佩服,绍清词的口华确实了得,枕边风再吹吹,拿下元五峰绝对不是问题。
邵清词接着道:“五郎如此问,我只说,我想有个状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