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和沈娴走屋门时,天己经黑透,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早些。(,)
两个婆子前头挑灯,江氏和沈娴并排往,林姨娘落后一步,三个人都没说话,身边丫头婆子更不敢吭声。还没出正月,天气也不见转暖,年前一场大雪却是己经化尽。
道路是丫头婆子打扫好的,保证无冰无水,江氏忍不住想起她嫁给沈君头一年的冬天。她虽然一直跟胡氏不和,胡氏也几次想置她与死地,但胡氏明面并不敢十分虐待她,可以说是锦衣玉食。
沈君被沈大爷赶出家门的事,嫁过去的时候江氏当然知道,但贫穷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却不知道。后院斗法是她熟知的,辛苦劳作却是她从来不知道的。她是十月嫁进来沈家,头一个冬天她双手就起了冻疮,就是现在天热的时候还会觉得十分痒。
几年的辛苦,沈家终于富裕,然后一房房妾室也进门了。亲眼目赌了娘家的妻妾斗法,她娘死了,胡氏活了。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人只要守着自己本份,但真的守本份可以了吗?她娘就是太本份了,所以她死了,胡氏扶正。
回到江氏正房己经过了晚饭时间,知道家中有大事,厨房也不敢来问,饭一直在灶上热着。丫头上来解下大氅,江氏问着:“大爷回来了吗?”
婆子上前道:“还没有。”
“嗯。”江氏应了一声,又道:“那先传饭吧,把姑娘和林姨娘的饭都摆到一处,省得跑来跑去。”
婆子应了一声赶紧过去传话。
没一会几个婆子提着饭盒过来,林姨娘跟丫头们一起收拾摆桌,江氏又特别叮嘱了一句:“吴姨娘屋里的饭送去了吗?”
厨房婆子忙道:“马上就送,总要先送了奶奶和姑娘的。”
江氏又道:“原本送什么,现在还送什么。”
“是,是。”婆子连声应着。
因为没有外人在,江氏让林姨娘也一起上桌吃饭,林姨娘谢恩坐下。不等三人吃完饭,卫策扶着沈君进屋了,两人在外头吃的晚饭,肯定要喝两杯,没想到沈君酒量这么不好,才喝一壶就醉了,卫策只得扶他回来。
江氏和林姨娘赶紧上前接住,卫策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拱手,道:“请嫂夫人见谅。”
江氏笑着道:“卫小爷气,喝醉本就是平常事。”
沈君虽然醉了,但也不是完全糊涂,也挥手道:“跟卫小弟无关,是我自己不胜酒力。时候也不早了,卫小弟也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们早上我们再一道出门。”
“沈大哥是事情烦多,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卫策说着,他自己一个人足够了,没必要拉着沈君作陪。
沈君却是笑着道:“才过了年,我也没什么事情,正好陪你一起玩玩,我自己也散散心。”
卫策听沈君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道:“好,那明日还要劳烦沈大哥了。”
说完这句卫策转身就要走,正扭头之即,却又看到沈娴,不禁笑了起来,道:“明日出门回来,我送妹妹件礼物。”
“呃……”沈娴不知道说什么好,主要是卫策实在太豪迈,正常人真心伤不起。
幸好卫策也不打算听沈娴的回答,只是拱拱手,然后转身走了。
看到卫策出门,屋里众人都不如松口气,丫头们端了水来,江氏侍侯着沈君洗了脸。沈君看到里头桌子上的饭菜,道:“我还好,你们先把饭吃了,冷了就不好了。”
林姨娘连忙笑着道:“奶奶和姑娘先吃吧,我来侍侯爷。”
沈君挥挥,我没事,并没醉。”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装醉,反正他是怎么也喝不过卫策,不如装醉了也就不用真醉了。
林姨娘笑着道:“我己经吃饱了。”
沈君这才不说什么。
江氏和沈娴坐下来吃饭,林姨娘侍侯着沈君换了衣服,洗了手脸。等到两人吃完,沈君正喝着茶,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头晕,比刚进门时己经显得清醒多了。林姨娘跟着丫头们一起把桌子收拾好,江氏和沈娴在沈君旁边坐下。
丫头们上了茶,江氏也让林姨娘坐下,叹了口气这才缓缓的道:“大爷,今天下午你不在家里,家里出了件大事……”
“怎么了?”沈君皱眉问着。
江氏又叹口气,却把林姨娘如何发现,后来如何翻查,处置的全部说了一遍。沈君先是发怔,随即脸上怒气越来越大,江氏这边说话。沈君端起茶碗直砸到地上,拍桌而起道:“我自认对那贱妇不薄,她为何如此害我!!”真要是让吴姨娘得逞了,吴惠姐再生下儿子,他挣下的家业岂不是要拱手送人。
说完这句,沈君直往门口冲,江氏见状连忙起身拿起沈君脱下来的大包衣服,沈娴和林姨娘也连忙跟了上去。
沈君一路急走几乎是跑进吴姨娘院里的,正房的门关着,吴姨娘正在吃饭,饭菜是不缺,却有几分凉了。丫头婆子都在旁边看着她,吴姨娘知道是为什么,是怕她寻死,就连江氏最后吩咐的那句不得怠慢,估计也是在暗示。
她是良家妾,就是自杀上吊,总是一场麻烦。而且她要是这么死了,沈君看不到她,江氏总有几分说不清。所以至少要等到沈君看到她,给她定罪,江氏才能脱的了身。林姨娘自觉聪明,却不知道自己是最蠢的那个,这个后院里,谁都斗不过江氏。
“砰”的一声,正房门被踢开了,吴姨娘漠然的抬起脸,看向怒火攻心的沈君,淡淡然站起身来,行礼道:“大爷来了。”
沈君几乎要气炸肺,此时哪里还管如此礼数,上前掐住吴姨娘的脖子,怒吼着道:“你进门这么久我自觉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沈君本来酒劲就有点上头,现在又在气头上,直掐的吴姨娘脸色发紫。江氏,沈娴后头追了过来,上前一左一右硬把沈君拉开。幸好来的快,不然沈君真敢直接把吴姨娘掐死。江氏劝着道:“大爷消消气,吴姨娘身子弱,哪能下这样的手。”
“哪里还是什么吴姨娘,马上打发人寻了当日的媒婆来,领吴氏出去发嫁。”沈君怒气未消的打断江氏的话。
江氏见沈君脾气上来,知道一时间半会扭不过来,虽然天色己经晚了,还是对婆子道:“去叫夏婆子来。”当日吴姨娘进门是夏婆子当的媒人,一事不烦二主,现在要打发吴姨娘走,还得要夏婆子过来。
婆子赶紧领命去了。
沈娴接过丫头的茶碗递给沈君道:“哥哥消消气。”
沈君却是没接,气喘吁吁的看着吴姨娘,衣服首饰,争宠斗艳,凡事都可以包容。现在是子嗣上算计他,尤其在他一直无子的时候,那比背后桶他一刀还要严重。真叔可忍,婶都不能忍,虽然被江氏和沈娴拉开,他还是恨不得上前掐死吴姨娘。
吴姨娘被丫头拉着,顺顺了胸口,那口气也缓了过来。便站起身来,对着沈君跪了下来,流泪道:“我对不起大爷,辜负了大爷。”
沈君怒瞪向吴姨娘,道:“你进门这么久,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上上等,你住的院子也就比大***差些。你妹妹以前行事那样的不妥,那日你跪求,我还是把她留下来了。你到底哪里不知足,非得在子嗣上算计我。”
吴姨娘的眼泪一直往下掉,却是一点哭声都没有,缓缓道:“大爷可曾计算过,从去年开年算起,到今年今日,足足一整年的时间,大爷来过我房中几次?”
沈君被问的怔了一下,他本来就是商贾,外出行商也是平常事,年前又上京一趟,一年能在家半年就算不错了。就是在家里,交际应酬也是免不了的。他又不是只有吴姨娘一个,又有林姨娘进门,他真是□乏术。
吴姨娘流着眼泪道:“十三次,整整一年时间里,大爷就进我的屋门十三次。我是对不起大爷,但我……我只想有个依靠而己,新人一个接一个进门,我正值花期年华,大爷一年就踩我门十三次,再过几年,新人越多,我怕会连我是谁都忘了。”
她不是没爱过沈君,那样美貌的男子,但是……她是妾室,随时都可以被取代被丢弃。就是她一直不犯错,忍隐小心过活,万一哪天惹沈君不高兴了,她的结局也是被主母随意聘嫁。若是沈君走到她前头,她就更惨,要么被嫁出去,要么给江氏当丫头。所以她需要孩子,有了孩子在这个家庭里她才能长长久久。
“你只知道我进房的时候少,那你知不知道我一年总共在家多少天。你抱怨我不进你门,那你怎么不看看你身上穿的,还有你平常吃的,我天天在后院里守着你,银子就能从天下掉下来了吗?”沈君大声反驳着,又道:“我是没到你屋里去,但我缺你吃了吗,我少你穿了吗?这几年在你身上花的钱我拿去喂条狗,他都不会背后咬我!!”
江氏看沈君火气又上来,想劝又不敢劝,只是看向沈娴。沈娴会意,便轻声道:“哥哥,你消消气,夏婆子马上就来了,打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何苦这时气坏了自己。”
沈君长长叹了口气,沈娴见状又把茶递上去,沈君倒是接过来喝了一口。沈娴又道:“哥哥也别在这屋里生气,到了嫂嫂院里再慢慢合计。”
沈君点头,随即站起身来,继续在这屋里看吴姨娘哭,他弄不好真敢过去掐死她。吴姨娘一直跪着,此时只是看着沈君起身往外走,眼泪掉的更凶,却是一点哭声都没有。
林姨娘一直默然跟着,此时见沈君走了,自然也要跟着走。一行人回到江氏正房,沈君摔碎的茶碗早就被丫头打扫干净。火发了出来,沈君虽然还怒气冲冲,但己经冷静了许多。
江氏这才道:“虽然说是让媒婆领走发家,当日吴氏进门有两个箱笼,一顶轿子抬进来的。此时要走了,这些断不能少了她的。”不管妾室还是正妻,来时带多少,走时一样也要带着走,不然只把人赶出来,东西却是扣下不给,不够被人骂的。
沈君胡乱的点点头,道:“你做主就好了。”
江氏犹豫一下又道:“吴氏这回行事是大大的不妥,但跟大爷总是四年夫妻,总不能一情份不念。我想着,这几年给吴氏做的衣服,打的头面也都由她带去吧,吴家那样的贫寒,她身子又不好,总不能真让她空着手走,只怕每月药钱都付不出来,惠姐又才落了胎。”
沈君又是一声长叹,情份,情份……他自觉得对吴姨娘不错,为什么吴姨娘会这样。停了一下才道:“你做主吧。”
夫妻两个正说着,婆子就来报夏婆子过来了,沈君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派出去的婆子机伶的很,夏婆子正吃着饭,硬拖她过来的。
沈君起身道:“我不想与她说话,你打发她吧。”说着起身进了内屋。
一时间夏婆子进来,见了礼让了坐,丫头倒上茶,闲话几句之后,江氏就笑着道:“叫妈妈过来,也是有件事,当日吴姨娘进门是妈妈前后张罗结的契。本来想着我身子不好,图吴姨娘年轻好生养,结果进门这几年,三灾八难的,看病吃药钱花出去不少,却不见她有孕。我和大爷商议过了,衬着她年轻,就劳烦妈妈领她出去,自吃过活也好,还是由聘嫁也好,都随她去了。要是有人娶了去,聘金也不用送过来了,只给她自己过活吧。”
夏婆子当这么多年媒婆,一听这话就知道吴姨娘这是在沈家犯了不得说的事,所以江氏用这样的理由打发。当即笑着道:“奶奶说的是,纳她进门本来就是图生养,不见孩子只花钱不大好。但她进门时……”
江氏笑着道:“进门带来的箱笼全部带走,这几年她在这里的衣服头面也都带走。”
夏婆子拍手笑着道:“奶奶宽厚,那我今日把吴氏带走?”
江氏稍稍犹豫了一下,笑着道:“今天天晚了,箱笼也没收拾,就劳烦妈妈明天午后再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