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户吹进来,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晃了晃,云默裹了裹狐裘,拿起青釉的茶杯,两只手捧着,感受着茶水的热度。
雪千千替他关上窗户后,说道,“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雪花圣地会做什么,就如当年在函谷关的时候,看着凡叔叔身陷敌阵,我母后却什么也做不了一样。”
她顿了顿,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哀思和无奈,说道,“其实这些年我很累,做雪花圣地的宫主,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生活,有无数的规矩束缚着,每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虽然高贵,虽然掌握着别人的身杀大权,虽然钟鸣鼎食,但总是少了人情味,雪花宫在雪山上,本来就很冷了,坐上宫主之位后,我的心仿佛也在变冷,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母后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才会变成铁石心肠,才会在函谷关的时候狠得下心看着凡叔叔身陷敌阵。”
云默没有说话,因为这种时候,面对着雪千千的吐露心声,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她是对自己有期许的,但那份情愫,他不知道能不能给予回报。
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错。
说得多,便错的多。
哪怕她冒着生命危险,不顾无数人的反对,来救自己。
看着那能让无数男人痴迷的侧脸,云默只是在心中幽幽的一叹。
雪千千微微一笑,没有了那让人敬而远之的高冷气息,如同空山新雨后的一朵兰花,“我其实不喜欢雪花宫的,不止雪花宫,我连圣女峰,连雪花圣地也不喜欢,我不喜欢雪,我不喜欢冰,我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
“当年的时候,母后被长老们带回了雪花宫,已经怀上了我,后来感知到我快出生了,母后逃了出来,或许是想要让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我的父亲,于是她踏上了去往圣剑门的路,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半路的时候,我提前降生了。”
雪千千说道,“那时候还是秋末,在一个山谷的普通农户家里,我出生的时候,天很怪异的开始下雪,无数的雪花落下,小时候,母后说,我名字中有千千两字,便是因为那场雪,那迷人眼的鹅毛般飘落的雪花。”
“但后来有一次,母后喝醉了,说了很多话,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千千两个字,不是因为那无数的雪花,而是因为她对凡叔叔的思念,千般思念千般愁。”
云默喝了口茶,微苦,就像她的话,就像她说的她母后和凡山河的故事。
雪千千笑了笑,但笑容很勉强,继续说道,“我不喜欢雪花圣地,那里像个冰冷的牢笼,对母后来说,对我来说,都是牢笼。我也不喜欢母后那样,既然爱一个男人,为什么又要理会那么多,为什么又要相互不伤害?人这一辈子,好好的过,不好吗?我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哪怕门中所有长老都反对,我也来救你。甚至还一拳打掉了李长老的一颗门牙,那是他最后的一颗牙了,可怜的李长老,以后只能喝粥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至少云默没笑出来。
雪千千继续说道,“你老了以后,也会掉牙齿么?也会变成白头发,也会佝偻着脊背么?若是我们老去,是不是就算是白头偕老了?”
说到后来时,她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吟。
但很快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突然转过身,将脸靠了过来,看着云默,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
“我喜欢春天的花,喜欢夏天的风,喜欢秋天的落叶,甚至如果有你在,我也会喜欢冬天的雪,我想要看万水千山,想要看星河灿烂,而你,云默,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
那张绝美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云默的脸上,微微的红晕,轻轻颤抖的唇,呵气如兰。
“我……”
云默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该怎么办呢?他如是想着,对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对这样深情的真挚的告白,他要如何回应呢?
难道还要逃避么?
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所爱,到底又是谁呢?
是紫月?是梦晶妖尊?白小白,还是眼前这个女子?
有人说择一城终老,择一人白首,但为什么脑海里会同时想起这三个女子呢?
莫名其妙的,他又突然想起了聂千柔,倒不是喜欢她,而是仅仅羡慕而已,她和青梅竹马大师兄姬野的爱,那么清晰明了而又深刻,那个女子,恐怕此生都难爱上别人了吧?
而自己呢?这份不确定,是因为贪心么?是三个都想要么?
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却又陡然的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仇和怨,大仇未报,又何以为家呢?
“我……”
他依然颤颤巍巍支支吾吾的说不清话。
但下一刻,他的手骤然一紧,手中的青釉茶杯爬满无数的裂纹。
一双软软的,湿湿的,微微凉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那柔软的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的脑袋,整个儿顿时就懵了。
一片空白。
视野的全部,是那近在咫尺的脸,那张绝美的紧闭着双眼的脸,所有的背景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窗外的秋风秋雨,周围的空气,依然很凉。
但他的心中,却突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时间的概念,在此刻已经变得模糊和不再重要了,那两片嘴唇,悄然而无息地离开了,那张美的让人窒息的脸也远去了。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阵巨大的失落感,像是有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远去了。
然而接下来,那个将初吻送给自己的女子,嫣然一笑,如同雨后的莲花,如同仲夏夜的明月,如同天上绚烂的烟火,“如此,千千此生,便是你的人了。”
声音传来,人却走出了房间,房门被关上了,将这场秋风秋雨关在了外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壶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屋外的雨声也轻柔了许多。
由近及远的,卫营的黑甲修士,正严阵以待的守护在统帅府邸的周围,长长的铁剑和盔甲,发着森冷的光,再往远处,庭院里,街道上,无数的修士在忙碌着,或是清理战场,或是收集情报分析战局,或是修筑被损坏的城墙和建筑。
所有的人,都在为了接下来的局势和不知会如何的发展的战事而忙碌着。
只有统帅府邸里,那个决定影响和改变了整个战局的人,依然在发着呆。
他的脑海里,始终回响着一句话。
“如此,千千此生,便是你的人了。”
他嘴角翘起,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