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越野大吉普带着一家三口走了近两个小时,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厉家铭的家乡小镇。
厉家铭的父母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就等在家的门口,因为厉父做过大手术,身体较弱,母亲这几年身体大不如以前,而厉家铭又赶上回到蒙山任职,他们一家有一年多都没能团聚了。而厉家铭匆匆再婚,他们也只是知道儿子再娶,前几天听儿子通知要趁春节带着妻儿回来探望父母自然是高兴,早早做好了饭菜,又备好了房间等着儿子媳妇和孙子回家。
厉家铭父亲原是镇上中学校长,可以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但最出色的学生便是自己这个儿子。这些年因为身体有病,加上年岁越来越大,家里的生活重担全部都压在了厉家铭母亲身上。厉妈妈也早已经退休,但是因为要伺候生病的丈夫,家里家外都得张罗,原本结实的身板也垮掉大半,目前家中的大小事务都只能靠厉家铭的大姐厉家华支撑着。
厉家父母在经历过厉家铭的前妻曹燕妮之后,对方若谨这个城里的儿媳妇原本也不抱多大希望,但是儿子根本没有和他们商量便突然再婚,他们也只有接受的份了。
厉家的房子是前两年才翻盖的两层结构,厉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将房子收拾的颇有模样,住着也挺舒服。听说他们要回来,早就给他们备下了一间向阳的屋子,土暖气也烧的热热的,暖融融地等着他们进门。
方若谨进到楼上为他们准备好的屋子,便被房间的布置惊呆了。
粉红色的大花窗帘,大红色印花床罩,一对鸳鸯戏水的绣花枕头摆在床头上,几乎和她买的那对枕套一模一样。
方若谨不自觉走近,伸手轻轻抚了两下。手工略为粗了点,但看上去纯扑可爱,透着古意。
“这是我闲来无事给你们绣的,绣的不好,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厉妈妈跟在方若谨身后进来的,看方若谨那样注意那对枕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不,很好看,妈妈,我很喜欢。”方若谨转回身,忙对着婆婆解释道。
“真的?”
记得当年厉家铭和曹燕妮结婚,便因着她给准备了这样一对枕套被她嫌弃,非说绣线粗糙,硌的她头疼睡不着,大半夜折腾厉家铭起来给她换枕头。
厉妈妈知道之后难过了半天,但为了不使儿子伤心,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第二天新媳妇还是闹着要回林州,直到离婚,再也没有踏过厉家的门坎。
今天,厉妈妈又绣了同样一对枕套,说是她对新婚儿媳妇的心意也好,或者说对她的考验也罢,厉妈妈听到方若谨说喜欢,脸上仍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真的妈妈,我们家里就有这样一对枕套,和这个差不多,不过我不会绣,是我买的呢。您这对枕套格外珍贵,是妈妈亲自绣的,我一定要带回三乡去。”方若谨说的真诚。
虽然刚结婚那天她买的那对枕套厉家铭神情有些不高兴,但这是婆婆亲手绣的,这让她想起了送给她一对枕封的奶奶,心里格外温暖。
“好好。你要是喜欢,我还给你绣,你喜欢什么妈妈都给你绣。”厉妈妈满心欢喜,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一阵难过。
原来城里的姑娘也不都是像曹燕妮一样的啊。
方若谨微笑。这个婆婆倒是直爽可爱,粗手大脚,却会绣这么漂亮的花,真是没想到。
“我还以为城里的姑娘们都不喜欢这些,可是我们这山沟里没有那些时髦的东西,家铭爸爸又病着,我去不了城里去给你们置办东西,可是好歹你们是新婚,房子哪能没有点喜气,所以我只好给自己凑合着布置一下。”
“妈妈,您不用客气,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实话说,这算是方若谨结婚以来住过的最像新房的屋子了,她想像不出婆婆干了一天家里家外的活儿,夜晚静下心来给他们绣这对枕套的情况,心下对这个婆婆不觉又敬重了几分。
山东女人粗大的骨骼,一看厉家铭就是遗传了她的身材,倒是看不出她曾经是个教语文的老师,倒像是常年做农活出身的农村妇女一样,只不过生活压力大了些,背有些驼了,也瘦,虽然比自己妈妈大不了几岁,但明显比实际年龄显老。
镇上厉家的亲戚有几家,听说厉家铭带着媳妇和儿子回来了,厉妈妈也都和他们打了招呼,几个叔伯辈的都在厉家等着厉家铭回来一起吃晚饭。等这一家三口进了门后,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开饭了。
方若谨算是新媳妇,但按这里的规则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因为方若谨是城里的姑娘,厉妈妈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当然不能按这个规矩来,硬是在下首给她留了一个位子。
方若谨虽然不懂当地的规矩,但她总不能让厉妈妈和大姑姐忙着给客人端菜送饭,自己坐在那里吃现成的。她推说不饿,一边帮着厉妈妈在厨房里忙活,一边偷偷给昊昊拿了些他能吃的菜,又装了一碗米饭让他在去卧室里先吃着。
厉妈妈见这姑娘行事做派和曹燕妮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心中愈发喜爱,不由得心疼地嘱她快去吃饭,有姐姐厉家华和自己在厨房照看着就成了。方若谨哪肯这样做,一直等着桌子上的男人吃饱喝足,才收拾了碗盘,陪着母亲和姐姐在厨房的桌子上吃了一口饭。
当天晚上厉妈妈要带着昊昊睡,可是昊昊不习惯在新的地方睡觉,方若谨只好和厉家铭商量自己带着昊昊睡,他则去了另外一间客房睡下了。
厉家铭安顿好了老婆孩子,临睡前又去和父母唠扯了几句,听父亲母亲一直夸方若谨,心下也极受用。
第二天厉家铭要去看望镇上几个长辈,但是还没等他走出家门儿,便有小辈儿娃子跑来喊“来车了”。
厉家铭远远望去,果然一溜三辆黑色小轿车正往厉家小院这边驶来。
厉家铭和这边的政府部门甚少来往,也不认得什么人,他估摸着是当地县里乡里的领导们听闻他回来了赶来看他的。
厉家铭思考了几秒钟,立即对母亲说:“妈,告诉他们我去乡下看望一个长辈去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让他们别等了,有什么事情留个话儿就行了。”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身交待:“送土特产什么就收下,贵重东西不能留,钱更不能要。”
等厉妈妈答应了,他匆匆拉着方若谨从后门出去,挑着小胡同拐出了巷子,又叫了一个人力车,去了离镇子不远的北山上。
这里的山叫小黑山,由于远离大城市,山上的自然状态保护的仍是完好。这几年政府又号召封山育林,山上树木愈发茂盛,山涧的溪水常年不断,一条青石路弯弯曲曲通向后山的顶峰,景致非常优美。
这里是少年的厉家铭常年和伙伴玩耍嬉戏的地方,曾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他忽然生出兴趣带她来到这里,不能不说是来自心底的一种冲动。
方若谨被他急忙拉出来,脚上仍穿着一双小跟儿靴子,跟着厉家铭爬到半山腰便有些走不动了,累得站在那儿直喘气儿。
厉家铭回头看到方若谨连冻加累红扑扑的脸颊,不由心间一动,回头走到她身边,拉起了她的手:“机关坐久了身体就是不行,你要经常锻炼。”
方若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沦为你的煮饭婆加保姆了,我哪有空锻炼!”
虽然只是开玩笑的话,厉家铭还是心里一紧:“对不起小谨,我知道你很辛苦。”
从头到尾,厉家铭对她的理解都是这句“辛苦”,但方若谨是那种被知道的辛苦就不算辛苦了的人,因此丈夫这句话还是让她心里好受了许多,加上俩人已经结婚了几个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单独相处亲昵过,心里顿时有了一丝丝甜蜜。
她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胸前,搂住了他的腰身,小脑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厉大哥,我喜欢昊昊,也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你们做一切事。”
这样朴实的表白让厉家铭胸口一窒。
不是不知道她喜欢自己,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那样强迫她和自己结婚,正是仗着知道她心底的那点喜欢,而自己又认为她合适做自己的妻子,所以他才对她霸道逼婚。
而内心深处,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单纯的女孩子有着一丝丝说不清楚的疼惜,他不希望她为了眼前的利益去嫁一个她不爱的人,自己强娶了她,虽然暂时看委屈了她一些,但是他相信自己会保护好她,护他周全,也会给她想要的。从结婚之后方若谨的表现来看,他也感觉到了她的心在一点点和自己靠近,但是今天听她这样直白地表露心迹还是第一次。
这个傻傻的姑娘根本就不会掩饰她的小心思,所有的感情都表现在她的脸上,特别是在他面前,那脸红心跳的样子,仍和十年前一样,让他即心疼又欣慰。
曹燕妮的心计实在让他觉得恐怖。一个枕边人时时在算计着自己,想着什么时间和你分开,即使分开后还想着利用你,要挟你,这让他厌恶到了极致。而这个人偏偏又是他儿子的母亲,其中有多少痛苦和无奈,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即使今天这些闻风匆匆赶来看望他的那些县官乡官们,焉知不是为着什么利益而来搭桥送礼的?在政策允许或是他力所能及的还好说,要是狮子开大口就会当面得罪人了,所以他才躲开,不敢沾惹上身。
“傻小谨。”厉家铭反手抱住方若谨,轻轻吻了吻她头顶上的发丝,口气温柔而怜惜,“谢谢你肯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