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良的吴总在狄氏传媒的会客室暴躁地走来走去。
“偌大的公司就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吗?你们老总呢?”
接待经理不卑不亢地垂手站在一旁。
“吴总,请您稍安勿躁。狄总正在开会,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开会开会!我找了他多少次,永远在开会!他是故意晾着我,对吧?堂堂狄氏难道就没有第二个话事人吗?”
会客室的门被下属左右推开,狄影西服正装,双手插兜,风衣松松披在肩上,带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大步走进房间。
“狄总怕是没什么兴趣搭理你,只有小狄总勉强抽出时间会会你。”
狄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走到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自然交叠在一起,紧随其后的孙律诗也随之落座。她今天依然是干练的职业装扮,随身提着低调的奢侈品牌定制公文包,上面绣着她名字的字母缩写。
这一男一女就坐后,以他们为圆心,向外散发着凌人的气场,让吴仁幸感到浑身不舒服。
一个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老江湖,气势竟然在两个年轻人面前落于下风。
但是他嘴上不能服软,依然叫嚣着:“谁要跟你谈,把你爸叫出来!”
狄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自己锃亮的鞋尖,心不在焉地随口道:“午良最近的股价跌得不少啊,吴总终于坐不住了?”
吴仁幸被戳中痛点,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上市公司董事长,亲自跑到竞争对手公司堵人已经很掉身价,还要被冷落在会客室,被接待经理敷衍,被年龄和职位都远不如自己的戏子奚落,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三连击。
“你一个毛头小子,会演几场戏,就跑来跟我演霸道总裁?我注册午良的时候,你还在电视上卖奶粉呢!”
狄影全然不将他的咆哮放在眼里:“吴总这个年纪,应该没有襁褓中的子女了吧,不然等下谈完,要是连买奶粉的钱都不剩,孩子岂不是很可怜?”
吴仁幸怒气冲天地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与狄影对峙。
“好!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午良白养了凌霁那么多年,他刚出名就要跳槽,我二话不说就放人,够仁至义尽了吧?临走前让他签的那几部戏,也不过是想收回这些年培养他的成本而已。现在你狄影容不下他,干嘛要拖我们下水?他参与的那些剧组,停工一天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
狄影不屑地一笑:“难怪我一进会客室就感觉眼睛被晃瞎,原来是有圣人降临,真没看出来吴总背后竟然是天使的翅膀,我还当是蝙蝠。
“也对,一面拿着凌霁的违约金,一面压榨他所有的商业价值,还利用他的名气做高股价,这种一箭三雕的手段,连吸血蝙蝠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吴仁幸拍桌子:“一派胡言!你血口喷人!”
狄影不疾不徐地说道:“就拿他现在拍的这部剧举例,号称是知名编剧创作,其实只是挂名,内容全由枪手操刀。所谓的海归获奖导演,不过是在海外三流大学拿了个微电影比赛的创作奖。女主角不知道从哪个十八线找来的网红,片酬居然是金犬奖影帝的十几倍,你觉得这合理吗?”
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缓缓敲打,“这么一部低成本烂剧,被包装成商业大片,午良前段时间的股价涨势很好啊。收割粉丝的钱还满足不了你的贪婪,连股民的血汗钱你也不想放过。”
吴仁幸大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
“想要证据?”他打了个弹指,“给你证据。”
孙律诗将公文包里的文件依次拿出来,井井有条地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左边这些是凌先生与午良签署的经纪和演艺合同,里面包含多处格式条款,约定了不平等条件,譬如远低于市场价的出场费,不合理的抽成,天价违约金等等。当初在签订合同时,贵司并未与凌先生协商,也没有就这些条款限制了他诸多权利的情况对他进行说明。我现在作为凌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师,正式告知贵司,根据我国《民法典》的相关规定,这些不合理加重凌先生义务的条款均为无效条款。”
吴仁幸狡辩:“那也是凌霁本人签的合同,又不是我抓着他的手强迫他签的!”
狄影插嘴:“你应该庆幸没有这么做,不然损失的就不是钱,而是你的手。”
明明只是一句没有重量的威胁,吴仁幸却下意识缩回了手。
狄影:“继续。”
孙律诗有条不紊地陈述着:“中间是我们搜集到的,多年来午良通过搬砖、黑包场、幽灵场等不法手段,利用电影票房洗钱的证据,涉嫌构成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条洗钱罪。作为一名守法公民,我有义务将犯罪证据上交警方,积极配合调查,由警方决定是否立案。”
吴仁幸把桌上的文件抓过来,慌里慌张地翻看。
“这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找到这些……公司里有你们的间谍!”
狄影十指交叉,扣于膝盖:“言重了,午良还远没有让狄氏重视到派间谍的程度,贵公司虽是泥潭,但也会有良心发现的守法公民。”
吴仁幸气得把文件摔了一地:“你阴我!”
孙律诗把最后一摞文件向前推了推:“至于这些,是午良利用凌先生在行业内的知名度,恶意炒作、造假影片信息,推高盈利预期,为最终实现股价高位套现的目的,涉嫌构成刑法第一百八十一条,编造并传播证券、期货交易虚假信息罪。如果因为午良的犯罪行为造成股价狂跌,股民受损失的话,作为一名有正义感的律师,我愿免诉讼费为受害股民提供集体诉讼服务。”
吴仁幸越听到后面,眼睛瞪得越圆。
“免诉讼费……你图什么!?”
孙律诗难得露出职业标准笑容:“因为我有法律梦想。”
狄影:“还有那个,那个准备好了吗?”
“当然,”孙律诗递过去两页纸,“这是根据您的要求起草的协议。”
狄影接过单薄的协议,在空中抖了抖:“不管怎么说,凌霁的违约金肯定是要付的,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根据你们双方各自的过失,拟定了一个比较合理的金额,就当弥补贵公司的损失。”
吴仁幸接过协议的时候,气得手都发抖,在看清上面的数字后,一口鲜血涌上喉咙:“……一块钱!?”
他暴跳如雷:“狄影你玩我呢!”
狄影惬意地仰靠向沙发椅背:“当然,我也可以照价赔偿。就是不知道这些官司一打,午良和吴总本人赔不赔得起呢?”
圈子里半年前才爆出一起操纵股价的丑闻,那家上市公司老总被判罚了三十个亿,外加十年刑期,就算被放出来,终其一生也还不清那些钱。
吴仁幸商海纵横二十载,本想利用圈内的潜规则向狄影父亲施压,怎么都想不到会先栽在卖奶粉的儿子手里。
“不对,”他回过劲来,“你不是要雪藏凌霁?为什么还要替他打官司?”
“打官司是不让我家的员工成为别人的洗钱工具,雪藏是留在家里只给我一个人看,我不把他身上乱七八糟的工作清掉,怎么把人留在家里?”
这种话从狄影口中冠冕堂皇地说出来,吴仁幸也惊了。
“难道你雪藏他是为了……你省省吧,凌霁那种人是不可能的!你当午良为什么白养他,那是迫不得已!他宁可三年接不到通告,也不肯接受公司安排,要不是王总跟他耗到没意思了,他能去拍电影?能获那劳什子奖?”
狄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王总,看来我们的清算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
孙律诗低头在本子上做笔记:“已经记下来了,会请人去调查。”
吴仁幸还想说话,却见狄影以食指压住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身上盛气凌人的气势削减了一半。
“怎么了?开会呢,不要知道了我的电话就乱打……奶嘴在哪?别跟我说旧的又被它咬烂了,储藏间右手边第三个柜子,倒数第二个抽屉……找到了吗?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问小贾。”
“你先问小贾,他说他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放在哪他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要先来问我……等一下,冰箱速冻层的冰格里有鱼泥,化一块给它吃……一天六顿怎么能叫多,宵夜不算饭……不胖,一点也不胖,我不要医生觉得,我觉得不胖。”
狄影挂掉电话,见吴仁幸呆若木鸡地盯着自己,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愣着呀,协议看完了吗?公章带了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别在裤腰上随身带着。没有问题就现场签字,现金支付,从此以后凌霁跟午良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敢拿那些无中生有的旧闻炒作——”
狄影只是拉了个长音,什么都没说,吴仁幸却仿佛自己已被剁成肉泥,冻进冰格,被喂给不知道什么生物吃,浑身不寒而栗。
吴仁幸气急败坏地走后,孙律诗收拾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文件,问狄影:“凌先生实际赔偿的违约金金额已经发生改变,他跟您之间签署的债务合同也要更改吗?”
狄影站在敞开的窗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仁幸气冲冲走出狄氏大楼,摔车门的声音从这里都听得到。
“改?为什么要改?”他随口答道,“改了还怎么拍限制级戏码,不用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慢慢卖身还债。”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卷起风衣的衣袖和衣摆,狄影掉头离开。
“天凉了,该让王总买不起貂了。”
喻菁纪早就在楼上的办公室等着了,谈判时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短。
“让你把吴总送走,听说你差点把他送走?”
“掐死蝙蝠,又引出色狼。”凌霁到底是踏着怎样荆棘丛生的路面走到这里的,狄影只恨自己没能早一点为他开路。
“我重新规划了凌霁后续的工作安排,把之前与身份不符的活动和代言都推了,狄总说这部分违约金可以由公司出。”
狄影深感好笑:“狄总真是的,给儿媳妇包个红包这么拐弯抹角。”
“我还筛选出适合凌霁的影视资源,你要亲自过目吗?”
狄影把规划书要来一页页过目,把商务活动留下,影视资源搁到一边。
“你不打算给凌霁接戏?”喻菁纪惊讶。
狄影扔下笔:“啊,辛老的寿宴是在下周末吧,送什么好呢?”
他答非所问,喻菁纪却秒懂。
“你要介绍凌霁给辛导?”
狄影不否认。
“听说辛老的新片在选角了,就算这次不合适,混个眼熟也好。他这一年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少拍,最好是能拿到有分量的角色压一压。”
辛酉岿是影视圈泰斗级导演之一,几年前就拿到了终身成就奖,捧红过十几个影帝影后,每个对演戏有追求的艺人都削尖脑袋想上他的戏。
可不拍戏的时候,辛酉岿深居简出,不好应酬,想要在片场以外的地方接触他,就只有通过寿宴这样的场合。
但辛酉岿的寿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喻菁纪精心筛选的剧本已然是业内顶尖资源,但跟辛导的戏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她不由感慨:“你要是对自己的事业也这么用心,该多好啊。”
为了证明自己也是兢兢业业工作的良好艺人,狄影接下来的一周都在认真跑通告,勤奋得像三好劳模。
喻菁纪试探着给他多加了几份工作,不仅没有被拒绝,还完成得超出预期,不管是甲方还是合作伙伴都交口称赞。这副勤劳敬业的模样,像极了为孩子奶粉钱打拼的好爸爸。
就连辛酉岿生日这天上午,狄影都还在临市拍商务广告,中午收工,下午马不停蹄地赶回本市,路上却遭遇罕见的大堵车。
距离寿宴开场还有三个小时,前方车流如长龙,一眼看不到龙头。
被堵在车里好几个小时,难免烦躁。凌霁的电话打进来,一听到宛如浸过寒潭冰水的嗓音,烦躁的心情竟在一霎那得到了平复。
“有人送了礼服来家里,”话筒里半晌蹦出一句抱怨,“你怎么还不回来?”
狄影人还在车里,心已经飞回了家。
“礼服你试一下,是按你的尺寸定做的,应该不会错。”
凌霁握紧手机,说话吞吞吐吐:“一定要去吗?”
旁边的车长长地鸣了一声笛,狄影没听清:“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凌霁又迟疑了数秒,微微提高了点音量:“我说,不去参加行不行?”
隔壁车变本加厉地打喇叭,周围的车不堪其扰,也都纷纷鸣笛反击,狄影的火气又被点起来,降下半窗:“吵什么吵!”
隔壁的司机也不示弱,开窗与他激情对骂:“坐车里戴墨镜装什么逼,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啊!”
小贾在副驾驶,赶紧让司机把车窗升回去。
“消消气哥,别被人认出来,堵在这想跑都跑不掉。”
“交警真应该把这种人抓起来!”
“是是,我把他车牌号记下来,回头上交通网站投诉他。”
狄影强忍住脾气,重新拿起手机:“礼服试了吗,合不合身?”
凌霁却劝他:“出门别跟人吵架。”
“怎么会,我这么好的脾气,怎么可能跟人吵架。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对面沉默片刻,“没事,礼服很合身。”
“小凹怎么样,有乖吗?”
“吃饱了在玩呢,等下小伊过来照顾它。”
“提醒他,睡觉前再喂60毫升奶。”
小贾差点没忍住笑出来,难怪喻菁纪会在背后说狄影转了性。
狄影探头看了眼前方路况:“我大概率是赶不上回家接你,等下我叫人送你过去,我们直接在酒店见。”
凌霁只低低地回了个“好”,他情绪不怎么高,狄影以为是没见到自己不开心,等晚上见了面,应该就没事了。
时间一点点临近晚宴,酒店一层的男洗手间,凌霁慢吞吞将手伸到感应区,将手指一根根仔细洗净,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他抬头观察镜子里的自己,量身定制的礼服完美勾勒出身段,高级面料舒适服贴,跟他以前租来的正装上身效果有天壤之别。
但是镜子里这张脸却完全找不出参加寿宴该有的喜色,反而有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霜。
狄影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只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
凌霁如实回了过去,心里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暗自期待因迟到而错过出席。
洗手间里进了别人,凌霁没打算搭理,对方却先一步将他认出来。
“我当是谁呢?”那声音阴阳怪气,“这不是火了之后非要从我们公司跳槽,去了狄氏又惨遭冷藏的凌大影帝吗?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