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暮深答应第二遍, 吴畅都没有反应过来,再三确认到沈暮深都不理他了,他才一阵狂喜:“好好好, 你答应就好, 那我现在就去跟顾朝朝说一声, 等要了你的身份信息,就帮你订机票。”
像是怕沈暮深反悔, 他匆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立刻给顾朝朝打了过去。
顾朝朝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刚想把沈暮深叫出去散步,就接到了吴畅的电话。
“怎么了吴先生?”由于沈暮深很听吴畅的,虽然她在大多数时间都很尊敬对方,但偶尔也会生出小小的嫉妒心,所以跟吴畅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 还透着一股塑料感。
巧的是,吴畅对她似乎也一样。
不过他今天顾不上故作姿态, 张嘴就直奔主题:“我打算带暮深出国发展。”
顾朝朝愣了一下:“这件事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暮深不肯去。”
说完,她略微得意地勾起唇角,“我作为家长,其实也特别希望他能跟着吴先生,可这孩子太粘人,说什么都不肯……”
“他已经答应了。”
顾朝朝的唇角僵住。
“就在刚才, 我跟他通过电话,他亲口答应的。”吴畅似乎怕她不信,又特意补充一句。
顾朝朝好半天都没说话。
吴畅听着手机里的沉默,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于是不自觉地帮沈暮深解释:“他应该是想亲自告诉你的, 但是我太心急了,所以没忍住提前说了,顾总不会介意吧?”
顾朝朝一瞬回神:“怎么会,吴先生对他这么上心,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会反对他跟我走吗?”吴畅说完,又急急道,“他有很高的绘画天赋,如果一直固步自封,只会浪费他的天赋,不如放手让他多出来走走,说不定……”
“吴先生不用劝我,我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好的人。”顾朝朝直接打断。
吴畅讪讪:“是,顾总肯定是。”
顾朝朝叹了声气:“什么时候来接他?”
“五天后吧,我回国先去办事,事情结束就去接他。”吴畅回答。
顾朝朝点了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低低应了一声:“需要我帮他准备什么吗?”
“必要的衣物带上就行,其他的都可以买新的。”吴畅说道。
顾朝朝‘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吴畅不由得捏捏鼻梁。
周仓一进来,就看到他一副头疼的样子。
周仓失笑:“吴先生怎么了?”
“我太心急了。”吴畅叹了声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周仓听完没觉得有什么:“沈少爷不爱说话,让他亲自告诉顾总,恐怕也说不清楚吧,您主动帮他说明,顾总为什么要生气?”
“你没有孩子,你不懂那种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久,结果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却是别人告诉自己的感觉。”吴畅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希望顾朝朝千万别因为生气,就剥夺暮深受教育的机会,别看暮深已经答应了,只要她说别来,他肯定就不来了。”
周仓:“……”该不该提醒他,他跟顾朝朝也没有孩子。
顾家客厅。
顾朝朝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沈暮深站在楼梯上,她眼眸微动,心底生出一丝烦躁,但还是很好的掩饰了。
“过来。”她开口。
沈暮深乖乖下楼,走到她面前站定。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亲自来跟我说?”顾朝朝尽可能心平气和。
沈暮深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他平时也是这样,顾朝朝本该习惯了,可这一刻却是十分烦躁。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才冷静下来:“要跟吴畅走了?”
沈暮深静了半天,点头。
“……之前不是说不去吗?怎么又突然想去了?”顾朝朝问。
沈暮深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想去。”
顾朝朝眼皮一跳。
“要去。”沈暮深又说了一句。
不想去,但要去。顾朝朝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斟酌开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但……能多学□□是好的,出去走走,多见见人,说不定会开朗点,你跟着吴畅我也放心,刚好今年顾氏有几个项目要忙,我也没时间陪你……”
她编不下去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她与沈暮深一站一坐,阳光透过窗子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顾朝朝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不需要你出人头地,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就好,如果实在不想去,也不用勉强自己的。”
“……嗯。”沈暮深低着头不看她。
“那、那你去了之后吃饭怎么办?我不在你身边,你能吃得下饭吗?”顾朝朝见他不言语,又提醒一句,“吃不下的话,会饿死哦。”
“不会。”沈暮深回答。
顾朝朝立刻问:“不会饿死还是不会吃不下饭?”
沈暮深没有回答,但顾朝朝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是两者都不会。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继续了。顾朝朝静了片刻,最后扬起唇角:“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帮你收拾东西,等过几天就送你离开。”
沈暮深安静站着,没说不好也没说好。
顾朝朝看他一眼:“去画画吧,等会儿该吃饭了我叫你。”
“……好。”沈暮深难得在顺从之前还答应一声。
顾朝朝却不肯看他,只是拿起小小的茶杯继续品茶。
沈暮深低着头上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尽头,顾朝朝这才猛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动静大得惊着了路过的管家。
“顾总,茶有问题吗?”管家询问。
顾朝朝面无表情:“没有,就是太酸了。”
管家:“……”又没加醋,为什么会酸?
顾朝朝没有解答他的疑惑,直接转身回房间了,一直到心情彻底平复,才去叫沈暮深下楼吃饭。
初三一过,新年也就过完了,上学的还有一段短暂的假期,已经工作的人则坐上了去往全国各地的车,A市逐渐失去了新年的热闹。
五天的时间仿佛眨眼就过,顾朝朝只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已经到了吴畅来接沈暮深的时候。
一大早,她坐在沙发上盯着几个行李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最开始被吴畅通知沈暮深要出国的事时,她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愤怒,以至于接下来两三天都不愿意看见沈暮深,除了必要的吃饭时间,几乎其他时候都躲着他,可两三天一过,眼看着他离开的日子近了,她又开始担心不舍。
现在的沈暮深已经开朗很多,不再敏感紧张、不再害怕巨响,即便是跟陌生人,也能做简单的交流,比起之前不知强出多少,而且有吴畅和周仓护着他,根本不用担心他在国外的生活。
可她就是担心,担心他不会按时吃饭,担心他不肯乖乖睡觉,担心他会独孤、会不习惯,也担心他会跟着其他人学坏,以至于她有好几次都想跟他说别走了,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开口挽留,沈暮深就肯定会留下。
但她不能这么自私。
顾朝朝深吸一口气,将几个箱子又检查了一遍,确定东西都带够了才一一阖上。
她阖箱子时管家恰好经过,看到了一阵无奈:“顾总,您已经检查很多遍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我就是闲着没事随便看看。”顾朝朝面色不自然。
管家没有拆穿她的不安,正要说些什么安慰两句,就看到沈暮深站在楼梯上 ,于是赶紧朝他招手:“快来跟顾总道别。”
说完就独自去院门口等吴畅他们了,把客厅留给了这两人。
顾朝朝看到沈暮深,不由得抿了抿唇。
沈暮深乖乖走过来,在顾朝朝面前站了很久后突然低头,把毛茸茸的脑袋伸到她面前。
“……都十九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顾朝朝轻哼一声,却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沈暮深这才站直了。
“我待会儿有事,恐怕不能去送你了,”顾朝朝不看他,“你东西都带好,我给你准备的包千万别忘了拿,里面是你的证件,你如果因为忘了拿包错过飞机,我是不会……”
话没说完,吴畅就出现在了客厅门口,沈暮深立刻朝他走去。
顾朝朝愣了愣,心里狠狠酸了一下。
“顾总。”吴畅打招呼。
顾朝朝淡淡点头:“吴先生。”
周仓临时有事提前回去了,今天是吴畅独自来接人。
吴畅跟顾朝朝寒暄几句,便带着沈暮深往外走。顾朝朝一路送到门口,看着沈暮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顾总,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吗?去国外玩两天,就当是陪暮深适应了。”吴畅上车之后还在劝。
顾朝朝笑笑:“你在他身边,他会很快适应的,我就不去了。”
吴畅见她坚持,只好开着车离开。
顾朝朝站在原地静了许久,直到车尾气都彻底消失也没有离开。
管家走到她身后叹了声气:“为什么不去机场送他?你不是特意请了半天假吗?”
“我怕到了机场,会忍不住把他叫回来。”在家门口送别,就当他只是出门上个课,等到中午或晚上,就会回家吃饭,在机场送别,她就得眼睁睁看着他是怎么离开,顾朝朝自认没有太大定力,做不到看着他走。
管家闻言有点心疼:“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让他走?以咱们家的家境,即便沈少爷画不出什么名堂,也能富足地过一辈子。”
“他只喜欢画画,我可舍不得斩断他的梦想,”顾朝朝斜了管家一眼,“你没看到他刚才走得多义无反顾?”
“……看到了,简直是头也不回。”管家没办法睁眼说瞎话。
顾朝朝乐了一声,重新看向沈暮深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嘟囔一句:“小白眼狼。”
前往机场的车上,吴畅开着车很是兴奋,连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停地描绘着国外的生活。他说了很久,都没等到沈暮深接话,最后只能在红灯时看一眼后视镜,却看到沈暮深安静坐在后座,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暮深?”
沈暮深不理人,只是安静掉眼泪,近乎苍白的脸颊被眼泪划过,冲出一条淡淡的红痕,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连黑色的瞳孔都充斥着难过。
“看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还是送你回去了。”吴畅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
沈暮深眼眸微动,却没有说话。
红灯结束,吴畅打起精神,继续朝着机场走。
沈暮深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一直到进入机场才抬起头。
今天周仓不在,吴畅挽起袖子,用价值几亿的双手搬行李,沈暮深安静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不懂事却又很乖巧的孩童。
登机时,沈暮深站在梯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却没有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暮深,快点。”吴畅在里面催促。
沈暮深垂下眼眸跟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吴畅松了口气,总算有精力安慰他了:“别伤心,顾朝朝随时都可以来看你,她不来也没关系,四个月后就是暑假了,你就能回来了。”
沈暮深不语。
吴畅又说了一堆,见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最后也只能放弃。
飞机轰鸣着冲向天空,吴畅因为不适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沈暮深突然开口:“我会长大。”
大约是因为刚哭过,少年人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反而多了一点成熟的韵味。
吴畅愣了愣,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沈暮深坚定的眼眸。
两人沉默片刻,吴畅笑了:“对,等你长大了,顾朝朝就不会再把你当小朋友。”
沈暮深扭头看向窗外,眼底倒映着浅淡的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