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将至,大漠迎来酷热前的最后一丝凉意,燃尽的篝火只留下一堆黑炭,一尘不染的晨露也将余下的温度化作渺渺青烟。
余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作响后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舒畅,虽然天为被地为席,但昨晚依旧睡得很安逸,不过隐约间还记得自己被惊醒过一次,原因是竟然忘记叫李玉为自己多备些钱银了。
在小湖边洗了个脸又随意整理了一下自己,余肖又咬着牙翻墙进入漠城。
相比在早上就充斥着各种叫卖声的大城小镇,漠城却是安静得令人生怕,只有日过当头的时候这里才会逐渐的流露生机。
因为夜里的狂风,破旧的漠城大门从半掩变成了大开,门前呼呼风声中还夹在马匹来回踱步的声音。
出了门口,阵阵疾风狂肆的拍打在余肖身上,而一匹棕红色的骏马也映入眼帘,余肖急忙的小跑上去。
除了干粮和水之外,马背上还绑着一囊酒,余肖取下马背上的酒囊,刚拔开瓶塞还没凑到鼻子,一股烈性毒药般的味道涌了出来,吓得余肖一哆嗦,慌忙按回塞子。就凭自己这小酒量,不得不打消了以酒饯行的念头,转而尝了几口风沙,然后满脸通红的打了几个喷嚏。
不过按照李玉的身份来想,这一囊酒的品阶绝不会差,找个酒行卖了估计也能换不少钱,想着又把酒囊塞回马背,紧接着打量起旁边的马匹,这马虽算不上什么名种,但健实的马躯和马啸声中仍传出欲要驰骋千里的彪悍。
解开拴绳后,余肖熟练的翻身跳上马背,紧接着一个鞭打就催动着马匹的前行,在这种飞快的速度之下,只留下滚滚尘烟作为马匹疾驰而过的痕迹。
……
这片沙漠很大,地域之广堪比一方国土,尽管是骑着千里神驹也不能保证能一天横跨,再加上沙漠中会生出的各种险象,速度自然又得慢上几分。
驰骋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近暗,余肖开始四处观望想要寻找今夜的栖身之所,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天暗之前走出这片沙漠,更不会选择连夜奔波。
因为沙漠的地形复杂,没有人能描绘出固定的地图以及出漠路线,每隔一段时间,风沙一起,漠中的景象又会变成另一番。
而且在沙漠的夜晚进行赶路的话,没有参照物很容易迷了方向,不知不觉间就出了偏差,除非有熟悉地形星象的人来带路,否则只能根据白天里的太阳来区分东南西北。
夕阳逐渐在沙海的尽头隐没,而余肖最终在一个峭壁底下扎脚,根据今晚的风势来看只有这个地方能够阻隔风沙。
几块枯树根燃起的火光映在余肖有些黝黑的脸上,而他凝着粗眉不停的看着这片黄沙,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影响着自己的心神,曾经身为军帐下的第一兵长,对于这种杀伐之意最为敏感。
可眼前明明只有无垠的黄沙,为何会有这种气息?
余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被置身于百万人的军阵之中,令人胆颤心惊。回过神之后,却有一股悲凉之意从心头喷薄而出,感觉到的是无尽的死气,如同千万幽鬼在此哭诉。
仿佛眼前的黄沙世界就是一个战场,曾有千百万人在这里厮杀,也曾有千百万条生魂在这里葬下。
砂砾是石,更是沾染了无数鲜血看客,它们看到了挥舞屠刀丑恶,见证着倒在沙漠的每一条英魄。
或许正因如此,每一次风沙的起落,只是为了掩盖沙石底下的鲜红色。
沙漠中寻不到源头的冷风拂过,也打醒了出神的余肖,从伤春悲秋的状态里出来后,总感觉面前的黑暗里正站着无数个厉鬼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虽然以前自己并不信鬼神,现在也还持着摇摆不定的想法,但人类对于未知都有着本能的恐惧,打着宁信其有的念头,余肖把道家佛家甚至西方教派的法号都念了个遍,然后又用三根粗壮的枝桠插在黄沙上,就当作烧香了。
因为赶了一天的路,余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随便找了块地就紧挨着火堆旁蜷缩起来,可沙漠恶劣的环境却无法让自己安然入睡,持续着半梦半醒的状态。
……
迷糊中,秦鸣睁开了眼,但入眼的却是无尽的黑暗,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密室,大到目光所及都看不到边,一个轻微的呼吸就能伴有远处传来的回声。
而在秦鸣的正前方,一道光束如从天而降般照亮密室,可惜的是照亮的面积小得可怜,秦鸣并没有得到光明的眷顾。
在看清前方的光明后,秦鸣生出一丝欣喜,没想到自己并不是独处在这间密室,那里还有两个人影,但转念一想,却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万一对方是把自己带来这里的歹徒...秦鸣的感官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犹豫着要不要前行。
“要真是歹徒,估计自己早被吊在刑具上甩鞭子了。”想到这点,秦鸣的紧张减轻不少。
也不知是对光明的渴望还是好奇心的驱使,秦鸣开始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人影的方向靠近,在确认是安全之前不敢提前惊动他们,生怕对方听到动静之后就提刀追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秦鸣的情绪里又多出了惊讶,因为那两个人居然都作古人的装束,一个身着玄青色的深衣,像是私塾里严厉的教书先生。
另一个却显得稍为浮夸,一身银白铠甲,如同一个沙场上的将军。现在的距离还不足以看清两人的脸,但模糊的轮廓却让秦鸣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身处黑暗,秦鸣不会知道下一步会是踩在什么地方,人类具有的丰富想象力让秦鸣试想了无数个结果,但黑暗之中想到的绝对不是好事,不是踩个骷髅头就是掉进无底的深渊。
秦鸣不禁咽了唾沫,因为害怕使得自己的动作放得很慢,也注定了这短短的距离会变成一段苦闷又漫长的旅程,期间的时间只能继续去打量前方两人。
此时,那教书先生正在打坐,而铠甲将军则捏着下巴围着先生打转,应该和秦鸣一样,也是在好奇的打量。
“自己这算是黄雀在后?”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词汇令秦鸣有些想笑,也使得情绪放松不少。
时间推进,秦鸣与二人的距离已接近到不过十步,而那将军在这时候也终于是察觉到秦鸣的动静,目光向秦鸣的方向投去。
秦鸣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终于能恢复了正常的走路,身体逐渐在光亮下显露。
“这位兄台可是从西域而来?穿着真是奇异,两边袖子居然还如此之短,你们国家一定民风开放!不过胸前为何写着德玛西亚?难道这是兄台的名字?”两人互相打量,没等余肖先开口,那位将军就已经说话。
秦鸣的第一眼同样是放在对方的衣着上,但看到对方的样貌之后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研究这身铠甲了,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天天能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同样看到对方的脸后,将军却没有像秦鸣一样震惊,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长得一模一样是一件正常的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秦鸣向问道,声音因为紧张已经变调了。
“十分钟前我已经经历过了,你看这个青衣秀才。”将军答道,然后示意秦鸣看向在自己旁边打坐的教书先生。
又是一张同样的脸!秦鸣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两个三胞胎兄弟,这种怪事已经不是自己的知识层能跟去解释的东西,更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可怕事情。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秦鸣下意识的开始后退。
“估计是阴曹地府吧,不过我等了半天怎么没有看见来勾魂的小鬼?”将军用发牢骚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接着又叹了口气。
“阴...阴曹地府?”秦鸣忽然感觉四周的气温变得刺骨冰凉,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张恶鬼的脸,“你已经死了吗?还是说你就是一个鬼!”
“鬼?应该还不算吧!”将军挠了挠头,很认真的想了一下,,道:“前些天我倒是死了,死得还挺惨,那兄台你是怎么死的?”
“我...我死了?”余肖下意识的回想自己的死亡原因,“不对,我怎么突然就死了,我肯定没...”
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被秦鸣咽了回去,如果没死的话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跟这个死了几天的将军待在一起。
“你也不用太伤心,不要试图欺骗自己,过会你就能适应你的死了。”将军安慰般的拍了拍秦鸣肩膀,“想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哭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不能接受我堂堂云化国大兵长被人埋伏致死的事实,而且刚才可没人像我劝导你这般劝导我。”
“那他呢,他又是怎么回事?”秦鸣指着正在打坐的教书先生问道,语气十分急切,希望能从这人听到不一样的结果。
“不知道。”将军摇了摇头,“我在我之前到这的,一直这个姿势,不嫌累,而且还不理人,估计已经被无常鬼把魂勾去了。”
听到这话,秦鸣吓得跌坐在地上,看来自己是真的死了。
“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将军也想跟着坐下,但身上坚硬的铠甲限制了自己的动作,他只好改坐为躺。
“死都死了,有名无名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说了又有何用。”秦鸣喃喃道。
“话不能这么说,这辈子没有了不是还有下辈子吗,自从进了军营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怜的是没能在死前花光军饷,讨个媳妇留个子嗣。”
“我叫秦鸣。”
“我叫余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