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夏至。
正值一年中温度最高的一天,日炎似要焚退天地间最后一丝凉意,也迎来了昼长夜短的时期。在民间一直流传着‘夏至到,旱魃行’的古话,因为旱魃法力通天,所以便是太阳也不敢早早落下,而且旱魃过处,必随干旱。
旱灾这两个字给人的印象一直伴随着恐慌,它意味着水蒸云干和颗粒无收,每到这时,祭祀和祈福的隆重仪式会涌至各个道馆寺庙,每一张火盆里的黄纸仿佛都寄托着子民虔诚的祈祷,而随着时间,这种仪式流传至今倒成了必不可少的习俗。
云化国的淮都小镇却显得不同,特别是因为今天围在城门的千百甲胄,年代久远的青石城墙外,数十个火把替代了未升的太阳,把灰色的晨空照亮一片。
淮都镇地属平原,处于云化国国境的最西边。在这个季节里本应在日炎底下低头暗骂着天气的酷热,但这里的镇民却整日焚香祷告,祈愿太阳的出现。
在三天前,淮都的上空还凝聚着乌云,如离弦之箭的暴雨伴随着雷声拍打在地面上,就连狂风也不甘落寞的前来助威。这种昏黑之势持续了三天,大自然疯狂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在这片平原展现出来,让此地如同堕入魔界。
三天之后,阳光冲破云层,还是那般的温暖与明媚,但平原的模样却已不复从前:绿意盎然的草地被冲刷了大半,草地覆盖的黄土替代了曾经的‘绿洋’,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变成一个深坑,黑色的岩层也暴露了出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太阳,还打算今天一早去看看俺家的那块地被淹成啥样了,没想到城里的大官偏偏赶着今天来巡视,裤子还来不及穿就被催来迎接了,真是烦人。”
“这小黑块不是出现了好几天了吗?怎么今天会想到来调查这东西。”
命令和好奇支起困意浓重的眼皮,一群人忍着心里的不满排着长队。淮堵的子民小声的议论,不敢提议,也不敢抗命,只是按照镇长所吩咐的隆重来迎接那些从邻隔大城迢迢赶来的官兵。
“那块石头难道真的是块神石?不然朝廷怎么会派这么多官兵来这调查,要知道这里穷乡僻壤的,我在这活了几十年见过最高的官职也就是刘镇长而已,可听说今天要来一位尚书,还有一位准将军级别的大兵长。”
“那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尽早弄走也让我踏实点。”
“我倒是觉得不至于,那块黑石还真能是哪位神仙留下来的神物?”
“这三天来风不歇雨不停,我看八成是妖物!”
听着马蹄声渐近,镇民们的讨论声也随之静了下来,身为镇长的刘明起则是踮着脚不停张望,尽管一夜未眠也不显得疲惫,脸上尽是激动神色。
官兵最前方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子,似乎并没有因为淮都镇民的隆重迎接而显得高兴,反倒是一脸的不耐烦,在人群前下了马后直接绕过迎接的长队来到镇长面前,豪迈的大步不停让身上的盔甲发出撞击的声响。
“兵长大人赶了这么远的路,是不是应该要稍作休息,明天再进行工作上的事。”镇长带着询问的语气奉承道,眼前的人可算是一个准将军了,稍有照顾不周就有可能坏了自己的前途。
“知道我赶了这么远的路就应该让我快一点做完我该做的事,我可不愿陪你寒暄。”壮汉子微眯着眼表示自己的不耐烦。
官兵里这时候又走出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或许在马背上颠簸了太久,脸色有些难看的对壮汉子说道:“曹兵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镇长这话分明是在为我们着想,毕竟大家都长途跋涉于此,休息一下可算无过。”
“李尚书年老体弱,是该休息一下,不过可别忘了是谁向陛下提的命令到遣人到这调查,若是耽误了御剑门的事...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想必尚书你也难辞其咎。”兵长曹虎冷笑道,虽然尚书李健仁比他官高一级,但曹虎却对李健仁毫无敬意,在他眼里,宫里的那些文官皆是嘴皮子吃饭,何需尊敬。
见曹虎对自己如此说话,李健仁老浊的眼眶里盛满了怒意,但对方搬出了御剑门的名号,自己却不敢作太多反驳。
“两位大人都是心系国家,一个为民着想,怕大家累着了,一个为工作着想,怕误了宫里的旨意,都是好官,都是好官。”淮都镇长伸着大拇指笑道,“见二位大人如此,鄙人真是羞愧不如,以后定...”
“带路!”不等刘明起把马屁拍个完全,曹虎就凑到他耳边吼了一声,震得他一激灵,接着自然只能是赔笑着走上前面。
“你的功绩我会如实上报的。”曹虎补了一句。
听到这话,刘明起恨不得蹦起来,嘴里说是本分之事,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欣喜,也不知这块石头有何神奇,居然能惊动御剑门。不过若是能因此讨得这些人的欢心那可就相当于讨好了皇权,不至于升官但总能发一笔小财,想到此处就不禁更殷勤的在人前引路。
散了迎接在城门口的镇民,一群官兵浩浩荡荡的出了小镇的大门,一段说远不远的距离,到了平原的时候那一团橘红色的朝阳已经跑到了群人的头顶上。这是近段时间来唯一能看得到太阳的日子,但这时的平原依然是介于半干与湿润之间,少了绿草的覆盖之后显得极为丑陋,行走在这‘黄土浆’之上就会带起一阵阵‘啪叽啪叽’的声响。
奉命考察的官兵们脸色都有些难看,因为谁也不情愿来到这种地方,但是上头的命令岂是自己能够违抗的,毕竟脑袋可只有一颗。
“所幸这里是个无人区,没有伤亡现象,不过这片土地算是毁了!”李健仁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泥浆。
跟在后面的侍卫也奉承的帮着这位尚书整理衣裳,接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里已经完全成为荒地了么?”
“八九不离十!”回答完身旁的侍卫,李健仁接着转身对刘明起长说道:“过几天你安排人到这播一下草种,看看还能不能长出来。麻烦镇长有时间的话也能把那坑坑洼洼的给填上!”
镇长应了一声,顺着李健仁的手指看向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最严重的地方。
曹虎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健仁的作派,心里满是鄙夷,战袍沾过百千人血的他自然不会在意衣服上的泥水,对刘明起打了个招呼问道:“那块黑石在什么地方?”
“没多远了,过了前面这个坡就到了。”刘明起咧着嘴笑,接着对前方吆喝了两声。
早在平原那边接应的两个镇民正用长矛撑着身体打瞌睡,听到声音后立马打起了精神,爬到土坡上对着人群行了个礼,满脸的倦意里还包含着紧张。
“镇长,这块黑石又往上长了不少,已经有快有一人高了!”
刘明起没去理会两个镇民的话,目光全放在眼前这两位大人身上,正想着再奉承几句,曹虎却面色凝重的冲上了土坡。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曹虎看着阳光下显露的黑色石头,平滑的巨大体积似乎被人打磨过了一般,呈长方形平展在地面上。
“大概是四五天前,那时候暴雨还没个前兆,住在镇头老李在附近下地的时候就给发现了,应该是从地里边冒出来的,如果是从天上砸起来的话镇民们一定会听到动静,起初我们都不以为然,只当做是块黑色的地岩,虽说出现得有些离谱。”
“那为什么这两天才想到向上级作出报告?”曹虎看向身后躬身的刘明起,语气里带着质问。
“请大人原谅我的疏忽,原本在下并不在意这件东西。”刘明起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一张发怒的脸,“不过之后有人发现这东西好像越来越高了,感觉到越发的不对劲我才急忙上报。”
“曹兵长言重了,这几天淮都镇暴雨不断,能够发现异常已然不错,上头施加压力你又何须迁怒他人。”李健仁上前哼了一句。
曹虎没回答,开始打量着巨石,李健仁对于曹虎无视自己而感到愤怒,心里暗暗骂道:“有头没脑的蠢东西。”
巨石通体呈黑色,桌子般大小,没有花纹也没有多余的赘饰,平滑得如同天然形成的黑色琉璃,若是全石质估计有千斤之重,更何况这还不是完整的暴露在外。
“既然这东西这么着急的要长出来,那我们就帮它一把。”曹虎神色凝重的接过兵卒递来的锄铲,率先跳进泥坑之中。
而远处的土坡上,一个目光也紧紧锁在石块上,仿佛陷入了深思。
“终于要开始了吗?”
土坡上的身影把目光移向南处,在那边似乎能看到有八个巨大的影子也在向自己投以期待的神色。而随着官兵把巨石挖出并抬上板车,他也转身踏上迷蒙,一阵铜铃声过后,阻挡在身前的迷雾尽散,身影也消失在平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