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五月初九,昨儿晚上陆家大老爷陆廷轩终于如愿以偿,将那清倌儿雪芳抬进了陆家后宅。谢氏今日便比往常起得早些,毕竟再养胎也得接了新姨娘的茶不是。
“外面这是嚷嚷什么呢?”此时谢氏正端坐在妆台前,等着点翠给她插上才挑出来的发簪,便听得窗外远远传来一阵哭闹声。
难道是她这里心平气和的准备好了,新姨娘却不愿意敬她这个正室太太?否则这大清早儿的又是哪个敢来千叠园闹腾!
内室的帘子旋即便被撩起来,施红本是黑着脸走进来,见谢氏缓缓回了头,忙调整下脸上的神色,屈膝回禀道:“回太太,是雪芳姨娘和沁玉姨娘打起来了,几个婆子都拉不开,雪芳姨娘扯掉了沁玉姨娘一大把头发,沁玉姨娘也反手抓了她满脸花。”
点翠扑哧一笑:“你瞧瞧你,给太太回个话儿,什么这姨娘那姨娘的还不够绕嘴的,再说了,太太可还没接她们的茶呢,姨娘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你这么称呼也太早了些。”
谢氏佯嗔着轻拍了点翠一掌:“就你嘴儿利落,逮到谁都不忘挤兑谁,也多亏你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施红也不埋怨你嘴利便是了!”
“太太说的是,点翠这丫头嘴儿太麻利,求太太给她找个闷葫芦的小子赶紧配出去罢。”施红也笑着打趣起点翠来。
作为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乐不得见到几个姨娘打得人仰马翻。可今儿这种日子,外面的两个竟然当众闹起来,且不说太太的身子受得了受不了这种揉搓,只论太太的面子,又该往何处放……
这也是施红黑着脸进来的缘故。可看太太似乎并不在意,反而顾左右言他,她也就暂且放松了心情,陪着太太一起捉弄起点翠来。反正外面有几个妈妈拦着呢,她还就不信了,那两个姨娘能一路打到正房里来?
谢氏确实是不大在意。
施红也说了,外头那两人打得正热闹呢,何苦在这裉节儿上出去喊停。不管到最后哪个打赢了,又是哪个吃了亏,花容月貌变成狰狞女鬼,温柔女子变成恶毒泼妇,关她甚事?打到最后,不还是得进来给她这个正室敬茶么。
至于说面子,面子这事儿是一天两天找得回来的?反正陆宅上下都知道她宽厚仁慈,背地里说她软弱好欺的也不少,暂且披着这个外衣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
点翠被施红笑了一番也不在意,手里的活计亦不曾闲着。谢氏也不用说话,只是微微一低头,点翠便将那才选好的红宝石葡萄簪、端端正正别在才梳好的发髻上,又将与那发簪成套的葡萄耳坠子给谢氏挂好。
施红亦上前两步,拿起靶镜帮忙反照发髻,谢氏对着眼前的大镜子瞧了瞧鬓发服帖,又瞧了瞧未施脂粉的素颜,满意的点头:“便这样吧,也不用太奢华,反正接了茶后还得摘掉。”
既是要养胎,便得有个养胎的样子。若不是新姨娘进门,总得全了规矩,她才不会自己找罪受。
高妈妈倒也说过,说左右也是借了要养身子的借口,不如叫姨娘们象征性的在厅堂跪一跪,由她将茶端进来,再替太太出去赏赐也就罢了。
谢氏平日里很少跟高妈妈唱反调,今儿却坚持要亲自接茶——九十九拜都拜了,并不差这一哆嗦,何苦宽厚的为老爷纳妾忙到今日,再抛出去个容不得人的话柄呢?
“给那两位准备的赏赐可莫弄混了。”谢氏抬眼嘱咐施红道。
施红躬身笑道:“太太放心,那两样儿东西本就差着模样儿,绝不会弄混。”
给雪芳姨娘的是一对白玉簪,给沁玉姨娘的是一对白玉镯,价格上相差无几不说,亦是出自同一位首饰师傅之手。若非得分出点高下来,不过是白玉簪比白玉镯多费了些雕工,而白玉镯却比白玉簪多用了些玉料。
“怎么,我这儿都归置妥当了,她们两位还不曾停手?”谢氏不喜不怒的问道。
而点翠施红两个丫头,心里的火气也有些压不住了。
这千叠园本就是外松内紧的。就算眼下两位新姨娘在外面吵了好久,除了几个婆子拉一拉架,并没有哪个大丫头或是管事妈妈去劝一劝,或是替太太拿出些威风来教训二人一番——沁玉倒是个知道深浅的,可那雪芳,会不会就此以为太太是个软柿子?
“停手是已经停了,骂却不曾停口。”高妈妈掀帘走进来:“太太若是捯饬好了,老奴便去将她们叫进来。”
“不忙,”谢氏伸手抚了抚发鬓:“奶娘不如先给我念叨念叨,她们是为何吵起来的?是一路上吵着来的,还是进了咱们院子才开始的?”
高妈妈讪笑道:“太太……两人昨晚都算是洞房夜,结果一个守了空房,不吵起来不是怪事?俩人儿不是一起来的,雪芳姨娘来得晚些……”
高妈妈并不想给谢氏学说这个,可她既然问了,也不能不说不是?谢氏听罢却浑不在意的笑着摇头:“敢情这是来给我下马威,埋怨我不该在昨晚给两个人一起摆酒?”
点翠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不过是几个小妾而已,难不成还得给她们分开来大排筵宴!便是一同抬进来八个也得放在一晚上,叫她们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去!”
“点翠!太太怀着身孕呢,听不得你这乡野话!”高妈妈低嗔。
“这话糙是糙了些,不过也真是这个理儿。你们高妈妈替我打理这些事儿,若不是也这么想,何必给她们安置在同一日?”谢氏一边微笑,一边将胳膊递给点翠施红俩丫头,看来是打算由着两人扶她出内室,准备接茶了。
高妈妈见状忙紧走两步,一人儿先出了厅堂直奔院中穿堂而去。太太都动窝儿了,总不能坐在厅堂干等那两位!
“那两份赏赐,高妈妈也安排得极好,你们两个也得时不常跟着她学着些,不能总麻烦老胳膊老腿儿替我操心不是?”谢氏这话说罢,便闭紧了嘴坐到铺好软垫软靠的太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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