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虽是轻缓,却如阵阵响雷,在大殿上轰然炸开。
凤太后更是听的满面惊骇,神情恐慌。
君澈这招可谓一石二鸟,既让众人听的明白,君皓有意侮辱离王妃,又同时将上位的凤太后扯下水,即便是再高位者,犯了错还是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欺君大罪,那可是要砍头的,即便碍于凤太后的长辈身份,不能将其诛杀,但是此等大罪也不会让她好受就是。
君澈的意味很明显,大殿上的情况就是,若湘王不承认侮辱宫念之,那么便是凤太后欺君,惩罚自是少不了,若湘王承认自己侮辱宫念之,同样是王爷,只要宫念之不罢休,殿上全是证人,君皓自是逃不过被惩处的下场。
怎么说,如今好坏就是要有一人来承担,不是凤太后,就是湘王爷。
两句话,就把两人逼近死胡同的窘境,君澈露的这一手,让所有人全都暗暗佩服,当真不愧是那个人人称颂的天生奇才,睿智无双且运筹帷幄。
“大胆,你这个孽子,居然公然在大殿上侮辱离王妃,当着皇上的面,还不快认错。”凤太后大拍椅把,怒气当头的大喝出声,只是那双燃火的精锐眸光之下,隐着丝丝算计的眸光。
只是恍神的功夫,她便已经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分析透彻,了然在心了。
她若被定下欺君之罪,往后在后宫和朝堂间能够来去自如,筹谋算计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若是这样,她要实行自己计划的机会就越发渺茫了,她的宏图野心只会离她越来越远,她不能被拉下台,这对白裳子生的孽种最巴不得看到的就是她失权失势。
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牺牲皓儿了,再怎么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君烨身为一国之君,不顾念她,也要顾念君皓是他同父的亲弟弟这点手足之情,要惩罚再严重也不会往死里去,只要还能留下一条命,她就会想办法重新将自己的儿子捧上帝位。
所以她率先出击,赶在儿子还没发话前,就将他给堵死了。
君皓不是傻子,君澈的两句话,意味再明显不过,怒火过后,他也冷静了不少,心知自己犯下了大错,即便再痛恨眼前的这对男女,也不能在皇殿上,当着皇兄和众兄弟的面侮辱他们,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错。
而眼下君澈竟把矛头转向他母后,他瞠目结舌之下,懊悔不已,自己的一时失言竟害的母后也被他拖累,没做多想,他便想急着拦下罪责保住母后。
只是,下一刻,殿上那个他向来最敬重的母亲,也向来最维护他的母亲,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过错全部推向了他。
虽然是他的问题没错,他也想认下没错,但是却先由母后口中说出,这种感觉就像一下子吞了大把的苍蝇,一阵苦闷之感堵塞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而上头的凤太后一心秉着先保住自己再想办法救儿子的想法,完全没有体会到君皓现在的心情可谓是苦憋之极,还不断的冲着他不停的使眼色让他赶紧跪地认错。
宫念之抬眸往上位投去淡淡的一瞥,宫廷深海,阴谋浮沉,这个凤太后当真是个宫斗高手,为保自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牺牲。
且不说这些,她一向知道她先前与君皓的这段婚姻不被世人看好,若不是因为先皇的遗命,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交集,若是以往的宫念之性子懦弱胆小,无所作为,被世人耻笑,凤太后身为君皓的母亲不喜欢她,也想悔婚还说的过去,但现在是怎样?她都已经主动和君皓和离了,他们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为何还要鸡婆的为她和君澈撮合婚事?
她总算明白,一直还以为是皇上见不得弟弟病重,找个人为他冲喜,没想到这背后真正操纵着她婚事的黑手居然是这个老女人。
见得她和他儿子和离还不放心,非得找个男人将她收了,她才能完全放心,她宫念之不会再卷土重来去迷惑她儿子!
想的多么周到,多么深远,他们的命运就该是高贵的,她的命运就该是轻贱的?无论好坏随意的搓揉,她恨透了这种被别人玩弄掌心身不由己的命运。
而将她塞给君澈做王妃,她想,依照凤太后如此高深的心机,不可能只是那么好心的冲喜吧?
那么她的目的该是一箭双雕,既毁掉她,也毁掉君澈!
对了,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切背后的凶手会是这个女人?
能凭借自己低下的身份,从一个小小的秀女在阴谋横生的后宫站稳了脚,而且步步高升,踩下了所有妃子,登上仅次于皇后之位的皇贵妃。
她该有多远的筹谋,多深的心计。
而如今她已经贵为皇太后,即便是整个东晏国最大的长者,但是,真正的实权却是在君烨手中,退一步设想,她的野心若再大一点,下一步的目标该是君烨了,先除掉君烨最在乎的同胞弟弟,让他孤立之际,再设法谋权篡位。
而这最合适的皇帝人选……
宫念之眸色一眯,君皓!?难道凤太后想让自己的儿子君皓做皇帝?届时,整个东晏国的皇权就都到她手里了。
这大胆刺激的猜测,让宫念之脑中一蒙。
而就在她为自己猜测震撼不已的时候,殿上的君皓突然上前走了两步,砰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沉吟了一会,面色阴沉的极为难看,似乎极为不甘心的从牙缝中挤出字来:“臣弟知错,请皇兄降罪。”
也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摆了一道,能好受么?
龙椅上的君烨抬眸往他们的席位看了过来,沉声问道:“皇弟,你觉得湘王该如何处置?”
殿上的气氛顿时收紧,众人屏息以待,都在心里暗暗揣测,若离王要湘王去死,皇上会不会点头应下。
沉默了好一会,白纱轻扬,徐缓的声音传出:“三王兄在大殿上公然藐视皇威,且以侮辱性言语诋毁本王王妃,其错虽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臣弟认为,将三王兄派去北境之地磨砺一年再合适不过,一来可以磨磨三王兄暴躁的脾性,二来可以让三王兄体验一下北境贫苦以作惩罚。”
一听到北境之地,底下响起一阵不小的抽气声。
北境之地,位于东晏国最北方,幅员辽阔,但气候干燥,四季寒凉,降雨又极少,导致沙尘连天,绿草稀少罕见,如此恶劣的水土气候,土地越发贫瘠,让庄稼更是连边都见不着。
也正因为这样,生活在北境之地的百姓极少,大部分都是犯错被官府派发而去的。
说到磨砺,北境之地也是再合适不过,因为那里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穷困之地,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抵受寒冷天气。
而湘王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惯了皇家的优渥日子,如今让他去那种不毛之地生活,简直比杀了他还来的严重。
这不,君澈话音才一落下,君皓的眼珠子就如同万把利刃直往他这边飞来,恨不得将他瞪成马蜂窝。
这个阴险小人,今天若不是他一时的气言,会有他现在嚣张的指派他的罪责吗,如今一逮到机会,就陷他于不义,恨不得将他往死里逼。
北境之地,他想都没想过的地方,只听宫女侍卫提起过,多少罪犯被派发到那地方,结果光是受不住路途遥远,艰辛万苦的颠簸,在半路上就累死的也不在少数,而成功到达那地方的人,不是受不住天寒地冻的气候僵死在路边,就是受不住饥饿挖树根和野草来吃,甚至有忍受不住的罪犯,还将人肉给撕吃了。
一想到那种场景,他就如五雷轰顶,头皮涨麻,情愿让皇兄赐一纸死罪给他。
湘王面色紧绷,转过头,望着上位的君烨,大声回驳道:“皇兄若要指派我去北境之地,臣弟甘愿一死,求皇兄成全。”
且不说君烨无论怎么惩处都不会让湘王求死,他是一国之君,杀了自己的亲弟弟难免引起朝廷动荡,百姓蜚语。
如今又被君澈这么一点,他也觉得这惩处再合适不过,既挫了君皓的锐气,又给了凤太后一个下马威,而且还维护了他的皇威。
君烨大手一摆,无视君皓的求情,冷声说道:“三皇弟,你出言侮辱离王妃,如今离王只要求将你派发北境之地一年之久,已是最轻的责罚,如今,朕就下旨,随四皇弟的意,将湘王派发北境之地,明日启程。”
说罢,勾勾手指,身旁的老太监即刻上前,垂首细听。
“去按朕的旨意拟好圣旨,另外再派一队侍卫保护湘王的安危,确保平安到达北境之地。”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以防半路逃脱。
老太监跟随了皇帝那么久,一听这话即刻就明白了君烨的话中之意,眼神一转,面色镇定的退了下去,去安排最严密精锐的侍卫‘护送’湘王。
湘王没有想到君烨非但没有理会自己的求情,还顺从君澈的意,当真将他派发到北境那不毛之地,顿时明白,无论他怎么做,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只要是君澈有意将事情扩大,皇兄就会顺从他的意思去做,因为他们才是亲兄弟,不会让对方受一丝委屈和伤害,而他,在皇兄眼里,顶多只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吧?
而最可笑的是,那个和他最亲的人,最终还是为了自保将他送出去,虽然不甘心,但更多的却是心寒,心酸。
登时,君皓面色灰暗,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全身松软,任由太监将他送了出去。
此刻,坐在上位的凤太后,看着儿子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两眼无神任由太监送出去,而留给她最后的一个眼神也是无比凄凉,像是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心头顿时难忍如刀割,怎么说也是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她心里何尝不难受,但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她别无他法。
华美衣袖下的掌心紧紧的圈握着,尖锐的指尖陷入皮肉里,她丝毫都没有感觉痛楚,有的只有无比的恨意和敌意,犀锐的眸光飘过底下,定在那层如丝白纱前,
全是他,全是这个男人,就是将死也还要陷他们母子不义,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
一阵阵恨意如同燎原大火,在全身每个细胞内跳跃着,沸腾着,焚烧着。
宫念之转过头,望着身侧衣袂飘然的男子,柳眉紧拧,今天的他,行为似乎过激了一点,虽接触不多,但她深知,这个男人,任何事都是激不起他半点情绪的,更别说刻意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而今天此举,他得罪的不仅是湘王,还有上位的凤太后,凤太后能在阴谋百出的后宫隐忍算计,扫出一块自己的地,甚至在朝中笼络人心,不少朝中大臣都以她为遵,得罪这样的女人,对于只身一人,且体弱多病的君澈来说,无疑是将自己的生死更往前推近一步。
而他做的这所有的一切,全是因为湘王对她的辱骂。
若没有他的出言相助,今天的宴会,对于众多王爷在场,还有最高统治者君烨看着,她是断不可能与湘王硬碰硬,反骂回去,只能将湘王所有的侮辱一次吞下。
这便是身为封建女子天生的无奈!
可是,现在,为了她,他一改平日作风,不惜得罪他们,还献言将湘王派发北境之地,让众人跌破眼珠子。
宫念之眨眨眼,脑中思绪混乱,像是被一头猫儿挠过的线球,缠绕在一块,越扯越杂乱,她揉揉太阳穴,其实很多事,以她聪明的脑袋瓜,只要大胆的细想下去,解开答案并不难,但这一次,她竟一点也不想再深思下去,情愿当做一只鸵鸟,让心头的烦乱持续蔓延。
“没事吧?”正在沉思烦闷之际,耳际又灌入了悦耳清润的嗓音。
宫念之一惊,心头正在想他的事纠结不开,苦闷不已,又被当事人突然一唤,本能的做贼心虚,使劲的眨了几下眼。
“额……没事,只是有些闷,想出去走一下。”
“那本王陪你去。”宫念之将眼儿瞪的更大,这话只是她本能反应之下,随口而出的,皇上都在此,她怎么能够轻易离席,这男人连这都当真了不成?
看他那定在原地不动,认真的模样,宫念之倒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随口胡诌的了。
她直愣愣的瞧着眼前被白纱隔着的面孔,即便有阻碍,她脑中依旧能清晰的分辨出他英挺的眉宇,绝俗的五官,甚至那始终挂在嘴角,若有似无的浅笑,迷炫着她的眼,撩拨着她每个感官,心尖,像是被最酥软的羽毛轻拂而过,酥痒的她全身发颤。
不行!她在想什么,当真是疯了不成,光是遐想都能陶醉成这样,她宫念之何时变的这么没有自制力?
越想越心烦,又不敢看君澈此刻打量的目光,她突然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当真有些想离开这气氛紧窒的地方。
“皇兄,念儿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可否让她上后殿休息片刻。”猝不及防的声响在耳畔响起。
宫念之猛的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上位的君烨已经发话,口气颇为关心:“弟妹身体不适自当休息,来人,扶离王妃进后殿休息,小心伺候着。”
“多谢皇上,臣妾只需稍作休息便可,无需人伺候。”
君烨点点头,宫念之即刻起身,匆匆离开,她头也不回,不想去看身旁男子即便隔着白纱依旧浓热的眼神,不想去深思他周到的发现她不想任何人陪着,尤其是他,更不愿去想那句太过亲昵的念儿带来的震颤。
纤细的身影踏入内殿没多久,便转了个方向,寻着另一扇门走出殿外。
就算被君澈扰乱了心思,但她依旧清楚的记得自己进宫来的另一个目的,查探蛛丝马迹。
昨晚,御风查探的结果是那名花匠早已在几个月前被君澈辞退没多久就暴毙而亡,据了解,死前面无血色,身如僵尸,如此诡异的死法更断定了她心中所想,君澈房内的那两盆勿忘我被下了剧毒,随着花粉漫天飞扬。
不管是君烨还是凤太后,只要进了宫,便是一个机会,她一定要查出点什么。
纤瘦的身影形如流水,悄无声息的出了内殿。
宫念之不知,刚踏出内殿的她早就被身后的一抹填满恨意的双眸盯上。
宫念之,你害了我皓表哥,我要让你以命偿还,凤云雪拔下头上尖锐的发簪,藏进袖子中,见宫念之出去,她阴冷一笑,小心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