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怡秋居出来,周扶扬不由伸手揉了揉额头。仰头看看天色,日已偏西,彩霞满天,约莫已是申末酉初时分。今日他简直是从早忙到晚,竟是没有一刻闲下来的功夫。
不知道王大夫查阅冰魄寒蟾露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他回来的消息。
周扶扬信步往锦夏院而去。一路上心里想道,等下一定要告诉林湘妆,绿绵已经投奔了扶弱,他身边如今是真的缺了人手,此事皆因她而起,她必须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一想起她无奈认命俯首帖耳的模样,他的心情就跟着雾消云散起来。
林湘妆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许是之前折腾半天体力透支而精神疲惫,等他去时,她已经在床上平躺着身子睡着了。
纱帐半钩,绮缎半坐在床畔,手中团扇慢摇,似是为床上的人儿驱赶偶尔的蚊蝇,又似替她送去缕缕清风。天长人倦,她早已经闭上双眼,脑袋沉重地耷拉着,握着扇柄的手渐渐松脱开来,紧接着,“啪”,一声轻响,团扇终是支撑不住,跌落在了床上。
半睡半醒间,绮缎受此一惊,顿时睁开眼来。
待看清房中多出一个人来,她不由唬得赶紧站起身来,圆睁着双眼,结结巴巴地喊道:“公……公子!”
“嘘!”
周扶扬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近她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别惊了她!让她好好睡会儿。”
绮缎尚自在惶恐中没有回过神来,见公子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你去外面守着!”他示意她站起身来,继续压低声音对绮缎说道:“若是有人来找我,你也悄悄进来说与我知。”
绮缎识趣,忙不迭站起身来,含笑点头应了,然后款款离开房间。
周扶扬便在刚才绮缎的位置坐下来,拾了团扇,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眼光定格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龄,皮肤虽然不如扶弱那般晶莹剔透欺霜赛雪,但也很是粉嫩光滑,隐隐泛着清幽的光泽。因为清瘦,显得下巴略尖,却是正适合握在掌中的弧度。
一向都是他为床上君,几时变作床尾执扇人?周扶扬不由莞尔失笑了。
生活中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事件,改变我们按部就班的步伐。生命中也会出现怦然心动的瞬间,让我们做出令旁人看来有失冷静理智的疯狂举动来。
他脑海中陡然又想起她那份看似荒唐带搪塞性质的供词来。这份供词他昨晚反复看了好几遍,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她在里面说她是被一阵龙卷风带来这里的,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整份供词倒像是一本构思精巧想像大胆的奇幻一般,里面有女巫、有魔法、还有会说话的稻草人。作为一贯接受正统儒家思想教育的他来讲,一切显得那么新鲜有趣,竟是一下子唤起了他的童心来。
最重要的是,在商言商,出现在他面前的任何可以产生商业效益的事物,他都会无比灵敏地捕捉到。
他相信,林湘妆一定能够提供给他想要的。
外人是不会理解他的行为的。他也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只要他心里清楚,他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行了。
正在沉吟间,床上的人儿却不安分地翻了个身。这一翻身不打紧,却是不小心碰到了脚踝上的伤处。虽然说周扶扬的药可见奇效,到底不是灵丹妙药立即可以恢复原状的。再加上,昼寝总是睡不久的,略有拉扯碰撞,便立时醒了。
林湘妆轻蹙眉头,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你醒了?”见她睁开眼睛,周扶扬笑意轻浅,语声温柔得如欲滴出水来。
“嗯。”林湘妆还有些睡意惺松的,觉得浑身尚自软绵绵的,听到他的问话,便轻轻“嗯”了一声,手肘撑在床上,一边慢慢坐起来,又四下扫视了一番,疑惑地问道:“绮缎呢?”
“我让她在外面候着呢。”周扶扬扔了团扇,起身辅助她坐起身来:“睡得好吗?腿脚上的伤处还疼得厉害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的?”
她和他离得很近,他的两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将她微微往上托起,自衣衫上香囊中散逸出来的木樨花香幽幽地袭来。沁人心脾。他高大的身形笼罩过来,几乎将她单薄的身份整个裹住,无形中对她造成一种压迫感。
虽然有些不自在,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其他杂念,将她托靠起来后,又将枕头竖起来,慢慢地将她往后移动过去,扶着她歪靠在枕头上。一切做好后,他重又坐回原处。
林湘妆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反而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拢了拢披垂下来的头发。然后,像是没话找话般地说道:“你是从含语楼那边过来的吗?刘别现在怎么样了?”
“你就这么关心他?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一回,倒是没有半分的不高兴,很是心平气和地,甚至可以说是带了点羡慕的神情。
“难道要我对他不闻不问吗?”她叹息般地说道:“公子你也看到了,他是因为我才受伤卧床的,今天的情形,只怕对他的伤势不利,所以我才这么急着问你的。难道说,你希望我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似乎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他的脸上隐现欢喜的神情。刹那间又觉得自己对于她对刘别的表现过于在意,于是又掩饰般地问道:“只不过你见我一次就问一次他的情况,今日单俊来也是为你以身犯险,却没听你问过一句他的情形。”
林湘妆觉得有一滴汗从额间华丽丽地滴落下来。听到他这样打抱不平般的言语,她脸上顿生羞愧之意。对于单俊来今日的及时援手,她自是铭感五内。若不是他及时挽救她于犬口之下,她可能早已香消玉殒了。事实上,她之所以没有向周扶扬询问关于单俊来的事,是她知道周扶扬一向器重那呆子,必定会妥善安排好后面相关事宜的。而刘别就不一样了,他是周扶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之人,于周府有纵火、胁主等折辱之仇,这样的人,死便死了,死了更好,合府当鸣鞭炮三千响,额手称庆。
除非让她亲眼见到刘别安然无恙,否则,她是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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