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当天,温姝如愿接到锦城日报社的入职通知。
即便在这个传统媒体江河日下的时代,锦城日报也是个高门槛,她一个设计专业的本科生能顺利进入这个曾红极一时的单位,不得不感谢跟她父亲交情匪浅的日报社副总编刘辛。
只是一心想进特稿部的温姝,最后被分到了文娱部做记者,专门负责采报当地美食,顺便拉拉广告。虽然国家新闻出版部门曾经明令禁止记者拉广告,但如今的报社自负盈亏,如果再不想点小对策,估计连五金一险都交不上了。
温姝毕竟年轻气盛,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吃饭的时候跟号称广场舞靓娇的老妈嚷嚷着不想去。
靓娇也不评价,放下筷子,兴奋的拿出手机,调出一张胶原蛋白要溢出屏幕的帅气男人照片:“你明天去迎春酒楼,跟小高见一见,这是他的电话。“
温姝错愕:“妈,咱能不能偶尔也在同一个频道里交流交流?”
“是同一个频道啊,我哪个字也不是外语啊。”
温姝无语:“我刚才跟您说我要辞职您听到了吗?”
“对啊,就是辞职了你才有时间去相亲嘛,有问题吗?”
温姝一向对这个老妈没辙,只能假装没听见,津津有味的嚼着嘴里的米饭。
靓娇夹了块温姝讨厌的茄子丢进她碗里:“补点铁!别装得跟尝得出味道似的,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温姝恢复如同嚼蜡的表情,拨拉着碗里的饭,惊奇道:“妈,这米真黄啊,是蟹稻共生的呢,看这金黄色多正啊。”说完她慢慢砸吧着嘴里的饭粒,继续说:“在米一定是在稻蟹种养的环境内生长的,蟹清除田中的杂草,吃掉害虫,排泄物用来肥田,促进这水稻生长。而水稻又反过来为河蟹提供丰富的天然饵料和良好的栖息条件,两个东西互惠互利,形成良性的生态循环,怪不得这米颗粒饱满颜色鲜艳,全赖这生长环境啊。你多少钱买的?不便宜吧?”
靓娇气得把手机戳到她面前:“叫你看男人,没叫你看大米,明天跟小高吃饭可别说你看到菜的颜色,别让人以为你是神经病。对了,还有一点,千万别让他知道你尝不出味道。”
温姝没心没肺的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相亲嘛,当然要坦诚相待了。”
“这怎么就不坦诚了呢?坦诚不等于什么都得说,只要不骗人,就是坦诚。“
温姝把肉咽下去:“您这是利用别人的习惯默认,这也是欺骗的一种。”
靓娇白她一眼:“你怎么跟你爸一样死心眼呢?你只要不说你能尝出味道,就不算骗人。等你们接触多了,他如果不是傻子自然就知道了嘛,到那时候如果他真喜欢你,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说拉倒就拉倒是吧。”
温姝不以为然:“我虽然尝不出味道,但我看得到味道的颜色啊,不仅看得到颜色,还感觉得到它的生长环境和它的心路历程,这在食品安全情况这么严峻的社会,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优势,干嘛要隐瞒,应该一见面就跟人说,我就是传说中能感受到食物灵魂的使者。”
靓娇白她一眼:“还使者,我看你就是屎者!你不品尝食物,你只是食物的搬运工!“
温姝没脸没皮的嘻嘻笑:“多谢夸奖。”
“我可先跟你说,明天见面少给我多事,不然嫁不出去别怪我。”
温姝啜着筷子,斜眼去瞄手机上那张小鲜肉的照片:“他谁啊?”
靓娇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叫高晓天,是我朋友的二姨家的亲家儿子,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年纪比你还小点,家庭环境我也打听过了,非常不错。”
温姝盯着照片边看边嘟囔:“这样的人会找不到女朋友?妈,你小心别被骗了。”
靓娇哼一声:“骗我?我是谁啊?”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骗你骗谁?”
靓娇傲娇的拿出一本小簿子,戴上老花镜,念念有词的翻到其中一页:“高晓天,家住城北别墅山庄,22岁,无业。”
“完了?”
“完了。”靓娇兴奋的把本子放在一边:“这高晓天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正式工作,每天无所事事,但架不住人家长得帅啊。”
温姝哭笑不得:“我说妈,帅能当饭吃吗?”
靓娇白她一眼:“我说你们年轻人怎么都这么现实?秀色可餐知道不?”
“我……”
温姝刚要争辩,被靓妈激动打断道:“对了,我还有几张小高的帅照,你要不要看看……”
“妈,妈,你冷静点,我觉得吧,我现在这个情况,还不是找对象的好时候。”
靓妈板起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我让你早点找对象结婚,你说要先工作几年,好,我屁颠屁颠的找你刘伯伯帮忙,总算让你进了像样的单位,可现在你刚报道就说不工作了,你到底是要闹哪样?我告诉你我单位同事那姑娘比你还小两岁,现在就订婚了,我跳广场舞认识的李大姐,她女儿又黑又胖,还跟我们一起跳舞来着,最近找了个又高又帅的有钱老公呢,你再看看你,又懒又一根筋,你是凭本事单身啊……”
温姝赶紧安抚情绪越来越暴躁的老妈:“妈,我没说不工作啊,正是因为对这份工作不满意,所以才要赶紧另找一份工作,没空去相亲啊。”
“拉倒吧,你刘伯伯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弄进去,这么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了,就你这么个愣头青,还能找着什么好工作?还是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找个帅男人嫁了。如果你觉得这个小高不合眼缘,我这边还有几个,都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你看你喜欢哪个?我去联系。”
温姝无语的摁住老妈要扒拉手机的手:“行行行,您赢了,我先不辞职了还不行吗?”
靓娇暗舒一口气,白她一眼,放下手机拿起碗:“早这样不就完了嘛,净瞎折腾,菜都给你整凉了。”
温姝回过味来:“敢情我是进退都被你算进去了?”
靓娇从菜里夹出一块姜,脸上不见了刚才的玩笑神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实话告诉你,就是因为刘伯伯跟我说报社的特稿部要解散了,我才托他帮忙让你进报社的,温姝我再告诉你一次,你爸做了一辈子的特稿记者,到头来什么下场?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绝不同意你去重蹈你爸的覆辙!“
晚上温姝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偷偷溜进老爸以前的书房,自从高二那年时老爸走后,她遇到事总喜欢自己进来坐会,自言自语的说说话,仿佛老爸还坐在书桌的另一头,认真的倾听她的疑惑,理智的帮她分析,最后会轻轻摸一摸她的头说:“当你看不清前路时,就跟着你内心走,总不会错。”
温姝她知道老妈阻止她是因为担心她,所以大学时她为了不让老妈担心,放弃了新闻专业,现在好不容易进了报社,本以为可以通过努力,从文娱部再跳进特稿部,没想到特稿部竟然解散了。
温姝从书桌抽屉里翻出那些已经泛黄的报纸,那是父亲写的特稿文章,从小她就崇拜自己那个无所不知,无所畏惧的父亲,每当父亲只身进入最危险的地方把最真实的情况报道出来,她就觉得自己有个英雄父亲而无比自豪。因为受父亲熏陶,她对写特稿很有兴趣,在校期间,也偷偷给各大报社投稿,虽然都是豆腐块的小文章见报,跟特稿也相去甚远,但也算是锦上添花的履历。
这些事,当然都是瞒着老妈,直到毕业时老妈不满意她自己找的工作,托了关系让她进入报社,这对温姝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抬起头,看向父亲经常坐的位置,那里有个烟灰缸,他写稿的时候抽烟抽得很凶,在特稿被新闻人视为神塔的当年,作为优秀特稿记者的父亲一定不会想到,今时今日,特稿会面临这么尴尬的境遇。
温姝从抽屉拿出一根“芙蓉”烟点上,这是父亲最爱抽的牌子,他刚走的时候,她拿出父亲那些还没来得及抽完的芙蓉烟,一根根抽完。从那之后,她会定期买这个牌子的烟放进父亲书桌的抽屉里,不让它空着。每当想要静一静的时候,她就会进来抽一根。
烟雾缭绕中,她尝到了烟草的种子在24—29℃的温度中慢慢发芽。优质红土中,它发芽的过程十分缓慢,因为喜温,它几乎都在二十几度的空气中生长,阳光水分充足。慢慢的,它的叶片由绿色变为黄色并有了斑点,叶面上茸毛脱落,人们开始对它进行采摘,将成熟的烟叶先经过高温蒸,也可能是先经过烘烤,总之那段时间它是坐立不安,难受煎熬的,之后人们将经过高温的烟叶放入机器分拣清理杂物和切割,它的兄弟姐妹从大片的烟叶逐渐变成小段的压缩烟叶,然后被切成烟丝,最后再强行给它们加了个过滤嘴,最后的最后,机器把它们一起包装切割成段,装进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