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一大早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腿不疼,腰不酸,骨节发出脆响,似乎在响应着外面晴天的号召,巴不得要出去溜溜弯,呼吸一下春天的气息。
芍药端着一应物事进来,未语先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涡,道:“大奶奶起的早,今儿外头阳光不错,玉兰花开的正好,奴婢剪了一枝给奶奶簪头。”
苏岑回头,瞥一眼芍药所说的玉兰花,唇角微翘,道:“这玉兰花倒是个好东西,你不妨多采些,咱们中午加菜。”
芍药啊一声愣住,不可置信的望向苏岑:“大奶奶,您要做什么?”花是用来观赏的,或是用来做装饰的,怎么听奶奶这口气,竟像是当成了什么稀罕的野物,要拿来下锅呢?
苏岑不理芍药的大惊小怪,径自走到铜盆旁边挽起袖子洗脸。
芍药看了一眼手里鲜嫩的玉兰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丢出去吧,怪可惜的,就是因为看着这玉兰花惹人怜惜,所以才想着把它养在花瓶里,以清水浇灌,好多活些时日。
可是不丢出去,一想到会被大奶奶用油炸,用火烤,就有点不寒而栗。这也太残忍了,虽说花没有知觉,不知道痛,可是光看着就觉得疼。
这大奶奶,竟然和传说中的一样?
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大奶奶长的就像刚开的牡丹花,既艳丽,又大气,说不出来的气质让人仰慕。莫不是大奶奶在开玩笑?
玫瑰走进来,斜一眼发愣的芍药,上前替苏芩掖好干净的巾子,又递给她牙粉,将她脑后滑下来的长发用发簪挽好,这才道:“大奶奶,将军从二姨娘的房里出来直接去给夫人请安了。”
苏芩怔了下,很快的应道:“晓得了,你去把早饭摆好。”
这已经是成亲后连着第三天了,他不进她的房,也不和她打照面,一早就从姨娘的房里出来直接去给夫人、老夫人请安,对她的不屑溢于言表,甚至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给。
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苏芩强硬的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开心一点,可是那笑怎么也提不出来,倒落得两颊生疼。
芍药已然将玉兰花悄悄藏了起来,等着大奶奶出门给夫人请安,她便把那花插在自己房里去。
见苏芩对着镜子发呆,便走过来道:“大奶奶,奴婢给您梳头。您还是新媳妇呢,得梳个喜庆点的……”
苏芩勉强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你的手艺,前两天梳的都不错,今天还按照你的意思来。”
说完就垂了眸子,竟是一眼都不看镜子里的自己。
打扮的再喜庆又如何?她在这孟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从上到下,谁不知道孟君文不曾进她的房门?她这个妻子才过门就失宠,穿的再华贵,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弃妇。
她就想不明白,怎么就成了一个嫌妻了呢?
苏岑自诩也是个聪明的人。从小学到高中,一路顺风顺水,都是重点高中,大学是本市重点,那是许多人争先恐后,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的全国重点大学。
她学习一直很好,四年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她样貌好,脾气好,性格好,不说交友遍天下,也从没和谁结过怨。
可能是老天看她太顺了,正当她踌躇满志要在毕业后大展宏图的时候,一场意外让她命丧黄泉,附到这位姓苏闺名一个岑字的少女身上,变成了尚书苏知礼的长女苏岑。
苏岑在学校选修过心理学,自认素质过硬,即使万般不适,却还是很快就适应了重生后的生活。
苏家人口简单,苏知礼只有一位夫人,两女一子,长女苏岑,次女苏苓,幼子苏季。姐妹感情好,与幼弟也是极融洽。虽然苏岑与她们相处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其中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在房中绣嫁妆。
苏岑醒来时,就已经和孟君文定了亲,身子一旦没了大碍,就如约在第三个月嫁进了孟家。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孟君文为何如此待她。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婚姻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孟君文就算再不满,也不该新婚之时就这样下她的面子。
他如果着实厌恶苏岑,当初为何要与她定亲,并履行婚约娶她过门呢?
娶了又不待见,可以想见这孟文君也不是个好男人。如果苏岑没见过孟君文,她一定会赞同这个结论,可是孟君文完全不是想像的那么恶劣。
他身材修长,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已经是堂堂一品将军,与太子又是伴读,感情十分好,因此可以说是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之一。
虽是武将,谈吐却文雅之致,就是性子也极温和,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动辄拳脚相加的人。
如果不是孟君文每次看到苏岑都露出那种不加掩饰的痛恨和厌恶,苏岑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的不二人选。
怎耐他就是看不中她。因此两人只在成亲后第二日拜见家长时见了匆匆一面,他便避她如蛇蝎,每次不是早就是晚去见长辈,就为了错过和她相遇的时辰。
苏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她们之间有什么结怨,让他这个大男人矫情的像个叛逆的愣头小子,时常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来。
虽说幼稚,却真是伤人心。苏岑再也想不到,她一帆风顺的人生就此划下了句号,从此开始了漫漫荆棘路。
正愣神间,芍药道:“大奶奶,梳好了,您看可还满意?”
苏岑醒过神,匆匆朝铜镜里模糊的影子一瞥,道:“满意”。人已经站了起来,道:“我饿了,早饭摆好了吗?”
玫瑰进来,道:“都准备好了。”
苏岑便落座拿起筷子,问:“现在什么时辰?别误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间。”
玫瑰道:“卯时差一刻,大奶奶别急,比昨天还早些,您慢慢吃。”
苏岑很想忽略今早糟糕的心情,对着桌上精致的早餐多吃一些,可她实在没有胃口。初为人媳的战战兢兢她还没能适应,面对严厉的太婆婆,看上去温和可亲却工于心计的婆婆,苏岑实在没有底气。她囫囵的吃了两口粥就用帕子拭嘴要茶,道:“走吧,我吃好了。”
玫瑰慌不迭的跟出来,道:“奶奶走慢些,刚吃了饭,小心肚子疼。”
苏岑只觉得这屋子说不出来的压抑,离开最熟悉的环境,才适应苏家那温馨的小窝,又被发配到了阴沉沉的这碧叶居,她再自诩心理素质好,也难免做恶梦,想家。
况且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她原本以为孟君文好歹给她留点自尊,哪怕装装样子做做戏呢,先把对外的一应事情料理清楚,回家再耍他大爷的脾气,她也认了。
可他倒好,光明正大的歇在妾室那里,不打招呼就又先于她去给长辈们问安。不用说,他压根就没想过今天陪她回门。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苏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有自尊有廉耻的人,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过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欺人太甚也不是这么个路了,是想把她逼急了自请下堂呢,还是要她自己认清身份,从此心甘情愿的居于此处做个忍气吞声的怨妇?
她都不愿意。凭什么?她又没做错什么?
死也要死个明白吧,哪有孟君文这样欺负人的?不行,她要堵住他,问个明白,他到底想怎么着。
既然成亲了,不管是不是事实夫妻,她们两个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夫妻一体,荣辱相通,他既然不要面子,那她就不必给,两人一拍两散,到长辈们面前把事情解决了算了。
玫瑰追上来,见苏岑抿着唇,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吓的脸色惨白,慌不迭的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然奴婢去替您说一声,就说您今个身子不舒服……”
苏岑抬头,朝着玫瑰道:“然后呢?你以为长辈们免了我的早安礼是好事吗?”
玫瑰怔住,说不出话来。
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小姐说身子不舒服,连长辈们的早安礼都不能够,那回门就更支撑不了了。说出去还是打小姐自己的脸。
苏岑反倒笑了,含着泪道:“玫瑰,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放心吧,我没事,就是一时走快了尘土迷了眼。”
玫瑰心里一酸,险险的掉下泪来,低头遮掩了,道:“奶奶你小心着些。”
小姐是心里委屈着呢。
才过门,姑爷就给下马威,太夫人、夫人却不闻不问,言谈话语间只是叫自家小姐忍耐,说是姑爷血气方刚之时,难免行事多有冲动,请小姐多担待。
他年轻气盛,还要比小姐大上五六岁呢,小姐也不过才十六岁,在家也是老爷、夫人的心肝宝贝,嫁到他家来却要受这种窝囊气,怎么不叫小姐心里难受?
儿子是自家儿子,处处都好,媳妇就是外人,怎么好都是不好。这种差别对待,也亏得她们说得出口。
还有这姑爷本就有两房侧室,在小姐过门前忙不迭的抬了姨娘,这刚成亲,孟夫人又借口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少,又将芍药和茱萸派了来,这分明是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