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文起的迟了。春宵贪欢,又故意要拿捏苏岑,故此直拖到日上三更才起。
荷田院外的小丫头荷叶急的团团转,因为孟夫人派来的丫头接二连三叫大爷起床已经三四次了,可是里没动静,谁敢去叫?
大爷不是个好脾气的,前儿还听说在碧叶居里的踢伤了三四个丫头,还都是孟夫人派去的,这不是杀鸡警猴么?
可是误了正事,还是她们这些丫头们倒霉,就是姨娘也逃不脱。
好不容易屋里传来了夏莲的声音,接着开了门,她披着衣服站在门口朝着荷叶招手,荷叶这才敢急步上前,手里端着一应梳洗用品,悄声道:“奶奶,夫人派的姐姐们来传话,说是要请大爷早些过去呢,您看……”
夏莲回头看了一眼,道:“小声些吧,大爷累了。”
荷叶急忙垂了眼眸,羞的满脸通红,眼睛不敢四下乱瞅,生怕看见不该看的,只瞅着自己的脚尖,道:“已经来了三四次了,大爷若是再不起,夫人若是怪罪下来,奴婢……”说着嗓子就变了音。
夏莲气的轻声骂道:“小蹄子,眼里只有夫人,竟是没有我这个正经主子吗?只顾着你自己,我何曾亏待过你了?你要想明哲保身,大可以跟夫人身边的丫头们说,就是我和大爷还都没起呢。”
夫人总不至于亲自来揪儿子。
夏莲倒不是故意的要恃宠生骄,可是见不得小丫头这般眼里无人。她在这府里已经低贱的没有地位了,除了屋里这个尚不能倚靠多时的男人,就只剩下院里的这一群丫头,尚可表现出一点优越和尊崇。
小丫头荷叶这番话,却将她自己的恐惧表露无移,在顾虑她自身安危的同时,也把这种恐惧传递给了夏莲,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骨子里的卑微被激起,犹如清水被搅荡之下泛起来的沉渣,夏莲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甘。谁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独小丫头荷叶不能,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唯独荷叶不行。
这荷田院就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关起门来,她自己就是这里的天这里的主子,荷叶要看她的眼色做人做事,生死要由她决定。
她就该无比的忠诚,誓死捍卫自己的颜面和名誉,不能表现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来。
荷叶不懂得夏莲的心思,暗自垂泪,勉强道:“奶奶,奴婢不是这种人,奴婢对奶奶什么样,奶奶心里有数。只是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奶奶您也不记得了吗?这可不是小事,万一那位闹起来,您的脸往哪搁?”
这么一说夏莲才醒悟过来。
虽说那位再不得宠,可好歹人家占着大奶奶的位置和名声呢,她一个小小的姨娘算什么?真的闹起来,大爷是不会护着自己的,连夫人那边也只会顺水推舟,为了维护大爷的名声,而把所有的帐都算到自己头上。
夏莲出了一身冷汗,顾不得别的,道:“我知道了,你还不快去准备大爷要用的衣服。”
荷叶这才转身跑了。
夏莲进了内室,见孟君文已经起了,只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坐在床边发呆,看上去反倒更有人情味了。
孟君文平时看上去儒雅英俊,只是那双眼睛像是洞若观火一样,谁的心思也瞒不过,再兼那双长而威严的眉毛像两把锋利的剑,别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发寒。
只有这会,浑身上下都透着慵懒,像是才睡醒的狮子,比较容易亲近些。
孟君文知道夏莲进来,却仍是端坐着,连眉眼都不曾挑一下。夏莲碎步轻挪,笑道:“大爷醒了?奴婢服侍大爷梳洗。”
说时便凑了过来,挨着孟君文坐下,伸手将热巾子递过来,握住了孟君文的,要替他净手。孟君文却手一抬,道:“不必了。”
这一下用的力道不是很大,却正打在夏莲肩上,夏莲唉哟一声,立时觉得手臂酸麻,巾子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孟君文站起身,伸手扯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很快的穿戴整齐,问:“什么时辰了?”
夏莲顾不得肩臂酸麻,上前替他系衣服的带子、扣子,顺手理了理他腰间的玉珮,小心翼翼的道:“天色不早了呢,这会都快已时了,大爷怕是有事要被耽误了吧。”
孟君文不理夏莲的试探,只是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无心和她逗弄,随便的捡起巾子擦了把脸,说声“我走了”,转身就出了房门。
夏莲心有不甘,追出去在门口将孟君文拦腰抱住,道:“大爷,你晚间可早些时候回来。”温热酥软的身子紧贴着孟君文结实的脊背,凭空生出一丝旖旎来。
孟君文胯下一热,很享受这种痴恋,拍拍腰上夏莲纤细的柔荑,笑道:“爷晓得了,你可要准备好了等着爷……”
夏莲脸色羞红,娇声道:“妾身一定……”话未说完,后半截话便被硬生生的截断了。荷田院的院门口站着一众丫头,中间围着一个娇俏女子,正眼神凌厉的看过来。眼中寒光尽现,还有着说不出的凄楚和委屈,隐隐的,带着愤怒。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岑。
她一大早就去辞别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准备回门。因是孟老爷吩咐的,孟老夫人便面子上很肯敷衍,并没有为难苏岑。
孟夫人就更是谆谆嘱托,极尽耐心和慈爱。
只是久等也不见孟君文。
孟夫人心里过意不去,一连派了几个丫头来荷田院传话,这边却如石沉大海,怎么也不见回音。一时心思反转,便知道孟君文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再看苏岑时,见她难免露出了焦急和心烦意乱,一时不急着安慰,反倒说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们小夫妻,说起话来他更愿意听些,不如你亲自去叫他。为了照顾彼此的颜面,也为了增进彼此的感情……”
苏岑也是颇为不耐。这个婆婆看上去万事无为,是个很好说话的和事佬,可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
的确,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没得到丈夫的宠爱,婆婆自然要观望些时日,看到底值不值得她相帮。
况且婆媳虽说不是天敌,但也没见哪家婆媳可以真的毫无芥蒂,亲密无间的。
孟夫人做到现在这样,虽说不能不算是挑拨拱火,但相对来说都在正常范围之内,还是能够让苏岑接受和理解的,当下也不多说,辞别了孟夫人,带着玫瑰等人去了青云阁。
苏岑来时的路上,几经思量,最终叹了口气。撒泼耍闹,使一次就够了,她和老夫人这等蛮不讲理之人闹闹无伤大雅,彼此顾着尊严不会闹的太出格。
可是和孟君文这样的人,就根本使不出去。
况且她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一旦这种局面成了恶性循环,两人势必成仇成敌,想和平相处都不能够了。
不如退一步,忍了。如果他肯顺顺当当的陪她回门,她便权当做今天的事没有发生,白白的等了两个时辰也就算了。若是他实在不愿意,那她就自己回门。
青云阁里自然是没人的,院里一片狼籍,摆放着被砍伐倒的玉兰花树,那接地的花瓣已经枯萎,形容十分的凄惨。
苏岑看了一眼,生出诸多不忍来,想着自己的命运如果任人践踏,和这玉兰花也就差不多了。满树繁华,瞬间崩殒,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而且还这么的凄惨,旁观者未必肯施以同情的一眼。
便对紫荆道:“把这些树另寻地方栽了吧,看还能不能活。”
紫荆便蹲下身看一眼,道:“根须还是湿的,或许能活也不一定,只是,栽到哪里合适呢?”
苏岑想也不想的说:“碧叶居的后院不是还空着一大片?不如主栽到那吧。”
紫荆领了人便去安排,这里玫瑰也从青云阁守着的丫环口里得知,昨夜孟君文歇在了荷田院夏姨娘那。
苏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最受不了这样的处事态度,黑不黑,白不白,暖昧个不清。既不满意,却又娶她回来,既娶她回来,又不好生善待。
她真想把孟君文劈了,把他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是怎么生长的。他到底懂不懂身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担当和责任是什么?这几个字又怎么写?他知不知道应该做丈夫的对妻子应当忠贞和爱呢?
可是这会这个时代对男人甚是宽容,对女人却太过严苛,她有理都没处讲去。
苏岑暗咬牙,强自笑道:“哦,大爷很忙是吧?那就不必再劳烦他了。”
玫瑰一听,情急之下抓握了苏岑的手臂,小声央求:“大奶奶,这样不行,您独自回门,是要被人笑话一辈子的?”才成亲就成怨妇,大奶奶以后在人前还怎么立足?
见苏岑不为所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毅,玫瑰更着急了:“就是老爷和夫人也面上无光,还有表少爷,上次不就白白的跑了一趟吗?”
苏岑被缠的没法,只好道:“那好,我们去荷田院请大爷。”
“请”字说的惊心动魄,玫瑰虽然心下宽松,却觉得字字泣血,大奶奶实在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