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姐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看也未看我一眼,只撂下五个字——“麻烦让一下”。
“麻烦让一下”,呵,对她而言,我就是一个挡路的人吧?随便在哪里,我于她都是一个碍眼的存在。她还说“麻烦”,可这哪里是麻烦我的口气,分明透着嫌我麻烦的意思。
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刚才那一席话,是在提醒我么?是在警告我么?是继桃花斩后又一次明白无误的暗示么?但无论如何,当她说出那些话话,我再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她送我桃花斩是无心之失,那玲珑婉转的花言巧语不过是她步步为营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人心,竟是如此可怕!小娟姐,我与她不过两面之缘,竟让她对我猜忌怨恨至此!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禁要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说让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是我的东西就不要想,可我工作上一向循规蹈矩,从未有过觊觎逾越之心,即便是对那个副经理职位,我从一开始也都是推辞,何来张晓琦取而代之一说?她甚至说凯然分公司缺少人才,她和郭总很熟,似乎有举荐我的意思,可她不应该和陈然最熟么?真要举荐我何需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又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更想以此举荐来作为交换筹码。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明白,她究竟想要和我交换什么!
我的身体仍保持着她擦身而过时的僵硬姿势,攥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透出青白不定的颜色。脑海里纷杂如牛毛,无数只影片段一一闪现。“桃花斩专斩烂桃花“,“不是你的东西不要想“……,喜羊羊和小娟姐的话语言犹在耳,眼皮豁地一跳,我猛地抬头,仿佛看见无数星石乱雨向我飞来,让我无处可躲无处可藏。陈然!是了!只有可能因为陈然!她定是知道了我对陈然的非分之想,所以才会让我守好本分,才会提醒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想,甚至抛出向郭总举荐我而只字不提陈然的诱饵,又可以把我调离陈然身旁,还不惜再用桃花斩这样的风水物件多管齐下。她竟是这般处心积虑、软硬兼施、内外齐应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的脊背不禁生出阵阵凉意,手心也浸出层层冷汗,小娟姐她,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只是我不明白的,她是如何得知我对陈然的那些心意?我自问掩饰得很好,连近在身旁的陈然都不见得知晓,她何以能在仅仅两次匆匆碰面后便能洞悉一切?难道世上真有因果冥冥一说?因为我存了对她的丈夫的觊觎之心,那种女人天生的对自己所拥有之物的守护和敏锐触觉便能心有感应般地如临大敌从而严阵以待?
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苦笑一声。无论工作或生活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我,却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张晓琦如是,小娟姐又如是。这是我的无奈,更是我的悲哀。对于张晓琦,我还可以问心无愧,毕竟王浩之于我说路人亦不为过,在我的感情世界里可以算了无痕迹。可对于小娟姐,我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么?她的那些刺心话语和行为虽让人难以接受,可换作是我,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不也无可厚非么?她们只是单纯地为守护自己的婚姻而抵御外敌罢了,如此说来,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抱怨人心叵测,又有什么资格去腹诽对方的手段不正大光明?!
心底重重叹口气,浑身如在水火中淬造折磨般全无力气,只觉无尽的悲哀向我袭来,双腿竟酸软得无法稳立。我靠在门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绝伦的镂刻雕花,那般浮华旖旎于我却是咫尺天涯,我所怀疑的,我所担心的,如今真真切切地变成了现实。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与陈然,已经连兄妹都做不得了?毕竟,站在陈然的妻子的角度,谁会相信自己的丈夫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称兄道妹时只因纯粹的关心和交好?谁又会在已经与对方撕破脸的情况下还能容忍这颗定时zha弹随时出现在自己丈夫的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角色。
心兀自一缩,久违的心痛汹涌而来,渐至将我吞没。如果连小妹的身份都不能够待在陈然身边,我还能奢望以何种角色存在于他的世界?抑或真如小娟姐所计划地远远打发了我去,让我与他,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直至最终消失于彼此的遥遥无期里?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如何面对与他日益形同陌路的生活,有朝一日,当我们坐在天涯两端,他是否还会想起,曾经有我这样一个小妹,存在于他的存在里?
我就在这已能预知的结局和对未来的绝望中跌跌撞撞走出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婚宴已经开席,觥筹交错间只剩下推杯换盏的陶醉与满目喜庆的祝词,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满眼满室的繁华,竟是生生刺疼了我的双眸。尤其当我看见陈然和小娟姐并肩而立,向新人举杯或是接受他人敬酒时,他们微笑点头,同饮同醉,好一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模样,我便再也忍不住对身旁的喜羊羊道:“杨喜,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先走一步。“
“啊?啊,”喜羊羊像是没料到我突然直呼其名,还未反应过来,“嘿,你这喜羊羊听顺耳了,猛然叫名字搞得我还没明白是在叫我自己”进而凑过来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估计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勉强应付道。
“那行,你先走吧,反正这里这么多人,没谁会注意。”转头觑着我道,“啧啧,看你这脸色,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这段时间行政部确实最辛苦,唉,你们那王经理也真不懂怜香惜玉,快回去休息吧!敢情你是比新郎新娘还累!”
我朝她挤出一丝笑容,不愿再多说,拎起自己的包便悄悄出了酒店。
正午的日头并不温柔,高高悬挂在空中肆无忌惮地放射出耀人金光。人行道上巨大的梧桐枝叶已经开始繁茂,日光从缝隙间透下来,映出斑斑光团,晃得人眼睛发酸。街上人并不多,俱是匆匆赶路的模样,没有谁为谁停留。有微暖的风吹过,万物都仿佛慵懒了一般,无精打采地漠然而立。我望着这眼前或静谧或喧闹的世界,兀自生长兀自行进,铅华沉沉,繁芜点点,再多的欢笑喜悦,终归都与自己无关,蓄了已久的眼泪便再无顾忌地滚落了下来。
抬眼望天,湛蓝的晴空一碧如洗,仿佛恋人的眼睛,深邃而迷人。我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它,任由泪水打湿我的脸庞,打湿我充满眷恋而又求而不得的心,狠狠冲刷,不留一点余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在不知所踪的迷茫中寻得一点安慰和力量。
忽然间只觉手上一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拽回现世的滚滚红尘中。迷惘中只见一辆摩托擦身而过轰然绝尘而去,那汽笛轰鸣中我的包挂在另一人的手上渐行渐远。我在一瞬的征仲后才蓦然意识到一个悲惨的现实——我,被抢劫了。
日头仍张牙舞爪地在头顶炫耀它的威力,举目眺望,身旁的车来人往仍自顾自踩着既定的节奏向前移动,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嗖一声湮灭了痕迹,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在意,我就像一个孤独无依的流浪汉,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喊不得,哭不出,茫然无措,不知所踪。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钱包,钥匙,俱都在一瞬间离我远去,没有电话,身无分文,打不开门,我竟是连回家的路都成了阻隔!
终于在徒步问路再徒步再问路的往复循环中找到了一家最近的派出所报了案,做完笔录出来已是过去了三个小时,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到家楼下,往日熟悉的一草一木此刻也露出颓败的神色,像极了我现在的模样。向守门的大爷借来电话联系上开锁的师傅,已是傍晚时分。我期行到小区的凉亭坐下,远处的绣河呜咽流向远方,好似为我的不幸唱和着同情与怜悯,我蜷缩在角落里,望着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温热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区区几个小时,我竟从一个衣着光鲜的都市白领变成切割联接,囊空如洗,有家不能回的茕茕之人,仿佛顷刻间便一无所有,是啊,一无所有,我的心,我的情,我的现在和未来,从精神到物质,从情义无价到人间烟火,都在瞬间远离了我,再不回头。
有“滴滴”的喇叭声响起,一道刺眼的光射来,我不自觉闭上眼睛,就在别过头的那一刻,一阵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从离我几米的距离呼啸而至,如春雷逼人划破静静黄昏,带着从未有过的惊喜与激动——“玥儿,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