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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玥儿
陈然离开我已经5天了,这5天里,我夜夜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亦被恶梦惊醒,梦里总是看见小娟姐血流满面的脸庞和陈然离我远去的背影,无论我如何哭喊,他都似充耳未闻,连头都不回,然后我便在这样的精疲力竭心如刀绞中醒来,在一片又一片新染的泪渍中睁眼到天明。
这5日里,电视,网络,收音机,报纸……所有的媒体,无一例外地滚动传来前线的一手报道,伤亡人数的快速攀升,倒塌建筑的触目惊心,堰塞湖倾的危机重重……像一块压在国人心头的巨石,时刻牵动着人们敏感脆弱的神经。
这期间,因为余震频繁,C市街头巷尾广场公园,凡是开阔没有高大建筑物的地方悉数扎上了帐篷,对强震的心有余悸和死亡的恐惧让人们纷纷迁出居住的高楼,露营在广袤的大地上,以此换得身体的踏实与内心的安宁。我亦将父亲从火车站接了回来,与他露宿在绣河岸边。灾难来临,家人的相伴胜过一切,何况父亲身体不好更需人照顾。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再不见往日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一到下班时间便人去楼空。凯然亦不例外,电梯停运,五楼以上的部门全部搬至5楼以下办公,一有响动众人均如惊弓之鸟夺门而出,地震的心理阴影正悄悄笼罩所有人,一夜之间广厦万千不再是护佑众生的避难所,而是像一头头面目狰狞的怪兽,让人见之胆战心惊。
每过一日,我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便多一分,躺在手边的电话前所未有地安静,我日思夜念的那个名字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再寻不着半点影子,只有电波里冷冰冰的声音不断地机械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听得都快要疯了,浑浑噩噩间已全然无心工作,只期盼着那熟悉的字迹快些跳跃闪动,好将我从濒危的状态中拯救出去。
县通讯还是中断么?陈然这一去音信全无,5天了,已经5天了,他现在在哪里?找到小娟姐了吗?他遇到困难了吗?为何连一个电话甚至一条短信都没有?他知道我的担心和牵挂吗?他知道我明知他去赴险却无力阻拦无法阻拦的无奈与恐惧吗?他说过会平安地回来,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我的一句话罢了,灾难当前,亲人生死未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义不容辞,连他自己都无法阻止自己,更何况我这个外人……
外人,是啊,剥开我与他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温情外衣,我不就是一个外人么?即便他与小娟姐将要分开,在那冰冷的法律认可之前,她仍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人,当他们任意一方遭遇变故,另一方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挺身而出冲上前去;当然,我相信若我遭遇危险,陈然也定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像之前困在电梯里一样,但在生死面前,他同样也会为小娟姐倾尽全力,无论是对我还是小娟姐,他的爱里都有着沉重的道义与承担,我相信现时的陈然对我的爱多过小娟姐,但即便是剩下的那部分道义与责任,也足够让他在灾难来袭时只身涉险,不会因为对我爱得深沉而放弃另一个他需要承担的生命,因为,他是陈然。
正因为这样,他的毅然离去才让我对此行的凶险充满了末日的忐忑与惶恐。有人说,等待末日的恐惧比末日本身更让人恐惧。是的,是这样,如果地震只是毫无预兆地突然来袭,至少发生的前一秒人们还能够尽情欢笑,而这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煎熬才最是让人坐立难安心思碎裂惶惶不可终日的。
所以,在经历了辗转反侧的不安和疑虑后,在近情情怯的起伏心绪折磨后,在陈然离开我已满120小时后,尽管知道县通讯仍就中断,我仍按捺不住地拨通了陈然的电话,再一次期盼着奇迹的发生,而这一次,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
电话在短暂的停顿后传来了清晰响亮的接通声,嘟~,嘟~,平稳的均匀的电流声仿若天籁,静静抚过我心间最柔软的地方,我的呼吸瞬间提了起来,心却蓦地一松,仿佛从未有过的塌实和安稳从头到脚倾泄下来包裹住我的身体。窗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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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萧索,灰尘扑扑地酝酿着又一场夏雨,地震后连绵的雨势就没断过,让忽遭重创的大地更添肃杀,此刻我正站在公司的走廊上,望着这个晦暗不明的世界,心里却如明镜般澄澈,仿佛知道那层叠的乌云后定是耀眼的金阳,假以时日便会光芒万丈,而我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而已。
只要他安在,我的等待便有了意义。
只要他安在,我的守望便不是绝望。
可是,这等待未免也太久了点,嘟嘟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啼鸣,从最初的清亮渐渐变得浑浊,像一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开头再生龙活虎,时间一长,便失了飞扬神采,只能靠耐力和毅力挺过接下去的漫漫长路。
我的心渐渐冷了下去,最初的狂喜和激动仿若冰山融化,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内里却早已由量变累积到了质变。为什么陈然不接电话?是在忙么?没听到?电话没在身边?……但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解释他为何未在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里告知我他的平安,是什么原因,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才让他,让那个信誓旦旦许诺我应承我向我保证的陈然,一反常态地回避与我的通话?
我开始游疑,开始彷徨,开始举棋不定,内心好似漂散在水里的浮萍,忽上忽下,忽远忽近,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浪。那种末日的惶恐又再度卷土重来,却比未知的恐惧更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我几乎就要挂断电话。
一声轻轻地“喂”,伴随着戛然而止的电流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仿若跌落万丈悬崖的千钧一发时刻朝我伸出的手,牢牢抓住我的身体,将我拉回了人间。
我的心猛地一震,豁然抬起头,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陈然?是你么?”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沉默,尔后便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沉稳的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黯然,在我的耳边轻声道,“玥儿,是我,我很安全,你放心”,我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终于确认了他的安好,终于,尽管面临那样的险恶,九死一生中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了我们。只是,他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丝毫的喜悦,更不见安然无恙的激动和兴奋,与以往和我通话的陈然判若两人,难道,难道小娟姐出了什么意外吗?
“小娟姐呢?她怎么样?没事吧?”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令人压抑的静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即便隔着长长的距离,我仍能感受到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瞬间吞没了他和我,我的心兀自一缩,手心里满是黏NI的汗渍,再次问道,声音却低了很多,“陈然,小娟姐她,没事吧?”
终于听到电话那头一声长叹,似反复地字斟句酌,“没事,玥儿,小娟,她没事。”
“真的吗?那太好了!万幸万幸!”我大大松了口气,方觉握着电话的手指已经青紫冰凉,不由得覆上另一只手摩挲几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陈然,你们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又是同样的沉默,陈然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我微皱了眉,这人今天怎么这么拧巴呢,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他,平时他总是干脆利落,甚少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微微嗔道,“你怎么老是不说话,都不想我吗?听到我的声音一点也不激动”我顿了顿,声音里已有了恼意,“怎么信号通了都不早点给我打个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几天我真是寝食难安,我……”
“玥儿”陈然却一口截住我的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如同窗外的天空灰败得没有一点色彩,顿了顿,道,“玥儿,我爱你”,再无下文。
此刻的我却全然未觉,只沉浸在他平安归来的喜悦和唇齿间的温柔里,微微一笑,脸上浮起淡淡的绯色,适才的埋怨早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有无尽柔情在心间荡漾,“陈然,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顿了顿,“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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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儿,我……”
“嗯?”
“哦,没事,我也想你,比你想我更想你”
“傻瓜,这时候还说这些土味情话”
“没有,我就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喂,我问你呢,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见我?”
“哦……我们,我们现在在J市,离C市很近,比县安全多了,不用担心……回去的时间,还定不了,小娟受了些伤,得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嗯?小娟姐伤哪里了?严重吗?”
“哦,没事,不严重,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唉,陈然,我好想快点见到你……”
“我……嗯,这边处理好了我就尽快回去……好了,医生过来查房了,我得先挂了”
“哦,好的,陈然,那你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知道吗?那,再见了”
“玥儿……!”
“嗯?”
“哦,没什么,我想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傻瓜,这还用你说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啦,你快忙去吧,忙完了早些回来”
“玥儿……”
“好啦,不用再婆婆妈妈嘱咐我啦,我知道啦,等你回来”
我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
窗外的雨积蓄已久,终于再也兜不住地倾洒了下来,我望着漫天银线绦绦,仿若遮天幕地的轻薄绢纱,氤氤袅袅连绵不绝,像极了我与陈然对彼此的思念,悠远绵长,让人心驰神往,我的脸上有满足的笑容,身心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肤色亦渐渐变得明丽起来,五天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而且是好的结果,让我不由自主感谢上苍的垂怜,我甚至开始想象我与陈然共结连理之时,那日定不会再像今天这般阴霾密布,必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人花相映凤凰于飞。
我竟有些陶然沉醉……
直到王浩叫住我,“玥儿,郭总让你下午三点跟他去政府开个会!”
我转过头,不禁有些纳闷,以往郭总的出行都是王浩陪同,这次为何偏偏叫上我?想到上次被他撞破我与陈然的关系,心里不由得升起些微踯躅和不安。
不过很快也就化解了,毕竟我与陈然马上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早已过了在乎别人眼光的时刻。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对着王浩释然道,“好的”
当我下午准时跟随郭总出行,才发现并无司机的踪影,郭总点点头,对诧异的我示意道,“上车吧,我给司机放假了,今天我来开车。”
我不禁愕然,突然想起郭总这次例外地点我一同随行,而今又把司机支开,虽不知个中原由,但直觉他可能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想到此,我微敛了眉眼,情不自禁坐正身子,默默系好安全带,只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车刚驶离公司,郭总的声音便如期而至,“小李,你知道陈然去县找他妻子了吗?”
郭总是直率刚毅的人,虽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此刻听来仍觉微微刺耳,我不安地挪动下身体,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也没必要瞒他,便点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陈然和他妻子已经回到了C市,并且他妻子在地震中失去双腿,已经成了残疾的事么?”
有一道光在我眼前闪过,似惊雷炸裂,脑袋嗡嗡作响,我木然地转过头望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