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开两朵,各表一枝。
小元在六和寺拜月修炼之时,瑶卿正在地狱门前苦苦挣扎。
瑶卿被和尚拍晕,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收在一个葫芦内。葫芦十分窄小,无法转身。瑶卿试着用手触摸那葫芦,手却如同被雷击一般疼痛,心知这葫芦定是种了符咒。
葫芦左右各开了两个极小的洞透气。瑶卿透过那洞口望去,见自己所处之地为一间十分简陋的茅屋,葫芦就放在一张破桌子上。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射进来,正照在桌前。
屋里没人,屋子的正中间有两个墓穴,穴里放着两具棺材。瑶卿惊惶不已,不知是何情形。
这时,门被推开了,借着月光,瑶卿见抓住自己的和尚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将盆放在桌上,仔细地洗手。
洗完后,他转身走到屋角,柔声叫道:“幼卿,幼卿,我回来了。”
瑶卿定睛细看,屋角有一张挂帘,帘后有张极简陋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个极瘦的女人,和尚掏出一把刀,在自己腕中一抹,将掌心向下,腕中伤口的血便一滴一滴地滴入床上那女人的口中。
瑶卿见此情景,有些毛骨悚然,心知这和尚床上这名叫幼卿的人,定是快死了,因此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和尚为了救她,才抢了云瞳珠,并不惜以自己的鲜血伺她。月光自破屋顶射下来,照得和尚的脸格外狰狞。瑶卿不明白,他抢了云瞳珠,还要把自己抓来的目的是什么?另一具棺木是谁的?
瑶卿四处张望,想找机会逃走。见对面墙上写着一阙《浪淘沙》,字迹娟秀,柔中带刚,似是女子所写: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从葫芦中望出去,看不到后面。虽然只见到半阙,而且身处险境,瑶卿仍然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好词”。作者兰心蕙质,文笔风流,不知是何人,又和这和尚、床上的女子有什么关系?又想到小元,不知她生死如何,心里不由着急。暗暗凝结真气,想恢复功力冲出葫芦去。
那和尚足足滴了半个时辰血,方才向后一仰,躺在床边的地上养神。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
瑶卿运功至丹田时,肋下和腹下突然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心知自己经络已被和尚打断。打坐的和尚听到叫声瞬间惊醒,睁开眼来。
他身子晃了一晃,站起来向瑶卿走来,走得近了,瑶卿见他样子十分疲倦,一张脸在月光下白得吓人,心想,这人虽然力道惊人,法力高强,但若一直用自己的血为这女子续命,怕是命不久矣。
瑶卿脑子瞬间转了十几转,决定先开口:“大师,你把我抓来可是为了这女子?”
“是的。”
“你想救她?”
和尚将葫芦盖打开,倾倒下来,瑶卿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我要你腹中的金丹。”
狐仙的修炼有三种方式,一是拜月凝华修仙法,汲取月之精华,跪拜月亮,以吻部突入月亮的中心,对着月亮深呼吸,直到明晃晃的月亮把身体胀满。月华在狐毛上凝成晶体,吸入腹中结成金丹。狐狸的身子日渐透明。这也叫内结金丹,羽化登仙之法。这种金丹能解百毒,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第二种方法是采补术,以吸食男子精血帮助修炼,体内并不结丹,成精速度快,但是损人利己,往往会遭天谴;三是乘人睡觉时,吸取人的鼻息,此法成效甚慢,而且深入人群,十分危险,基本没有狐狸用。世间狐狸为求速成,多以采补之术修炼,是以有金丹的狐仙极少。
“狐狸精,你修行也不易,你若肯自己吐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在这山中潜心修炼百年后,又可成精。你若不肯,我便将你活活剖腹取出金丹。虽然功效大减,但我走遍天涯海角,再找两三只狐狸剥皮取丹也非难事。”
瑶卿知道和尚此语不虚,他未曾在自己醒来之前动手取丹,想来还是想让自己心甘情愿作法吐丹,以迅速让那女子痊愈。但他似乎只知狐仙金丹可起死回生,并不知道云瞳珠的法力强似狐珠万倍。可若自己真吐出了灵丹,他未必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于是装作害怕,脑中急速转动,思忖脱身之法。
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了闷雷,由远而近,茅屋似乎都开始震动起来。
过了一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个少年说道:“爹,前面有间茅草屋,咱们先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和尚往外看了一眼,迅速将瑶卿塞回葫芦里,把床上的女子放入左边棺材,拉上挂帘,自己掀开右边的棺盖,躲了进去。想来是希望过路之人见了棺材嫌晦气,马上离开。
紧接着,走进来许多人,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就在这儿避雨吧。天宝,点上亮!”
瑶卿从葫芦上的小洞向外看去,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纤细瘦弱的小道士走过来,听话地燃起火石,取出两根蜡烛点在桌上。
他见桌子、椅子都十分脏,吹了吹灰,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爹,你坐!”
桌上飞起的灰尘扑扑扑地落到葫芦上。瑶卿心想,这小道士,眼睛不知往哪看,居然没发现我。
一个年长的道士坐了下来:“这天跟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瑶卿心想这家人倒奇怪,父子都是道士,不知是先生了儿子再和儿子一起当道士,还是当了道士又生了一个小道士呢?而且这小道士长得如此俊秀,老道士却其貌不扬,言语粗鄙,想来小道士的长相随的母亲。
再望向墙边,不由大吃一惊,墙边整整齐齐地立着十二个人,都直挺挺地站着,身上裹着黑色的尸布,头上都戴着一顶高筒毯帽,额上压着一张黄色的符纸。
瑶卿想起曾听说过湘西境内有赶尸人,把死在异乡的人用赶尸的方法运回家乡,赶尸人累了,会在专门的客店歇息,遇到下雨天不好走,要在客店里停上几天几夜才继续赶路。瑶卿思忖道,那和尚自然不会在棺材里睡上几天几夜不出来,赶尸人想来也有些本事,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蜡烛渐渐亮起来,小道士发现了棺材,惊呼道:“爹,这里有两具棺材!咱们快走吧。”
老道士瞪了小道士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老子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走江湖养家糊口了,你都十五了,还什么都怕!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马上要下雨了,走到哪里去?那些茶叶、丝绸、铜钱淋了雨,或者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对着那十几具尸体喊道:“洪大哥,马三哥,四周无人,大伙都过来休息下吧。”
只见立在墙边的尸体们纷纷动起来,原来竟是活人扮的。他们纷纷解开身上带的货物,围着桌子坐下,叫嚷着要升火烫酒喝。并无人在意那棺材,想来他们走南闯北,死人算不得什么。
瑶卿这才明白这群人是走私贩子,装成赶尸的道士和尸体在夜间赶路,这样不论是官兵还是土匪,都不会上前盘查。心想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暗暗乞盼有人好奇捡起葫芦,揭开符咒,自己好溜走,逃脱和尚魔掌。
小道士十分伶俐勤快,很快升起了火,烧起了热水,又取出干粮伺候他爹吃下。顺手将葫芦往地上一放。
众人在桌边开些粗俗的玩笑,小道士十分不自在,收拾好东西,笑笑走开。
有人和他爹开玩笑:“老袁,你这儿子面皮太薄,过两年娶了媳妇会不会生儿子?”
天宝爹瞪了那人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天宝,过来!”
天宝佯装没听到:“爹,那边墙上有字,我看看写的是什么。”走过去念墙上的《浪淘沙》: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读了一会,他以掌代缶,轻声哼唱起来。
瑶卿心想,这小道士真是个痴人,居然还唱上了。只听得一句,便大为惊讶,因那小道士音如天籁,悦耳之极。他摇头晃脑,甚是愉悦。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认真听那小道士唱曲。
有个粗豪汉子道:“天宝唱歌真好听,和他娘一样。”
瑶卿历来爱听小曲,此时听了天宝清亮动人的歌声,虽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生了爱才之意,心中盘算着,怎么找个法子提醒这少年速速离开,以免恶和尚跳出来杀人。
谁知老道士听了这话却极恼怒,跳将起来,啪地打了小道士一个耳光:“你又学那个贱人!”
天宝眼圈一下红了,捂着脸小声说:“她不是贱人,她是我娘!”
众人忙上前拉扯。姓洪的汉子道:“袁大哥,他娘是他娘,天宝是天宝,我看天宝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去年冬天我带天宝进城,我去逛春香楼,想叫一个粉头帮你调教儿子,寒冬腊月的,他宁愿在春香楼外站一夜,也没进春香楼一步!”
见老道士面色稍缓和,马三哥也道:“这孩子是我们中识字最多的,虽然他胆子小,但为人最讲义气,上次我在山上被毒蛇咬了,他硬是一口一口帮我把毒血吮出来,嘴都肿了,你说,这么,这么……说书先生上次怎么说关云长关二爷的,对,义薄云天,这么义薄云天的孩子,将来必成带头大哥,如果是我儿子,我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
又有一人劝道:“老袁,你可不能怪娃娃,天下哪个孩子不想娘亲呢?天宝这孩子孝顺,这两年跟着你走南闯北,吃不好睡不好,吃下这么多苦头,也不过是为了想再见他娘一次,你就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贱人贱人了。”
姓洪的汉子又道:“大哥,我觉得这孩子又聪明又孝顺,你将来必能过上好日子,享儿孙福。”
叫天宝的小道士听了这些话更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再出声。
老道士看看天宝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知道适才下手太重,又懊恼又心疼,面子上也挂不住,再不言语,独自走出茅屋去。
天宝犹豫了一下,晃了两晃,没有追出去,想来是少年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蹲在火堆边佯装照料火。
这时,瑶卿听到装着女子的棺材里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声,似乎女子醒了。
天宝蹲在地上,离棺材近,也听见了,哇地跳起来,连滚带爬躲到马三哥身后,睁大眼睛盯着棺材:“马三哥,你可听到有女人叹气的声音?”
“哪有什么女人叹气?”
天宝吓得瑟瑟发抖,指着棺材:“真的,就是这儿传来的,在棺材里面!”
这时,棺材里的女子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下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马三哥道声"邪门!"众人刷地从腰间拔出剑,聚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