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齐打开手机定位,发现他们的位置是在著名的金三角,幸而鱼宝的速度够快,赶在面包车刚到达的时候抵达,救人正在其时。
此时的苏来时已经稳稳当当地和陆晓齐并肩站立着,看着面前轮椅上捏着一颗手雷的杜猜。老太太精神抖擞的样子已经全然不见,她满脸颓丧地诉说这世间不公。
那一副样子,就像是被孩子们遗弃在养老院的孤老,歪着头捏着一个皱巴巴的苹果,向每个来看望她的人诉说不幸一样。
她说她出生的时候,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子,玛吉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取的,意思是珍珠,对她非常疼爱,像是这个家族里的小公主。
可这也仅仅只是在母亲的眼里。
玛吉有三个哥哥,丹兰的父亲是长子,得到了最多的重视;二哥生性懦弱,三哥做事鲁莽,都不是做生意的好材料;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学习女人该做的事情,可是她不喜欢,她对做生意也很是有兴趣,就经常跟在大哥后面听他说话做事学本事。
可是她的父亲不喜欢女孩子,更不喜欢女孩子学做生意,就连出去游玩的时候,也嘱咐妻子带着玛吉在家中学做女工,不要出门,因为他们男人去寺庙的时候,女子按照风俗是不可以进去的。
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好容易请来了忙碌中的父亲一起为她做生日,却传来了大哥的儿子出生的消息,父亲不顾玛吉的哭泣挽留,跑去看自己的孙子,并为他取了一个充满祝福的名字,丹兰。
丹兰笑的时候很可爱,玛吉非常喜欢那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她还教过丹兰学走路,也会不小心让他跌倒把他弄哭,有一次她正抱着丹兰在哄,一个为丹兰祈福的算命者走进来看见了她,就指着她对父亲和大哥说:“这个女孩会害了丹兰。”
缅甸人信命,那两个男人当时就把玛吉赶出了房间,并且命令母亲看好玛吉,从此以后不许再靠近丹兰一步。不仅如此,他们担心唯一的男孩出事,第二天就命令母亲带着玛吉回到乡下外祖父家去住。说要等到丹兰成人才可以回来。
外祖父家对待嫁出去的女儿,是给钱就笑脸相迎,没有钱就黑着脸斥责,说,在农村把男孩子卖去贩毒还能换几袋大米,养了一个女儿,就一分钱也不值。现在女儿被有钱的女婿赶回来,还带了一个小女儿回来,那简直是家里的灾难。
一开始,父亲还定期派人来送钱,慢慢的送钱的人看到父亲还没有要把玛吉和母亲接回去的意思,也就大胆昧下一些钱,只给母亲留一半,这都还要求着他,希望他准时过来,因为母亲不认字不会写信,只能把里里外外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她跟女儿玛吉,在娘家过的奴仆一样的日子。
终于等到了丹兰的一次生日,已经成为少女的玛吉偷偷光着脚跑回城里的家中,去看正在玩耍的丹兰,大人们正在寺庙里的斋戒,只有一个小保姆带着丹兰,玛吉愉快地逗弄几岁大的丹兰,却害得丹兰跌了一跤,伤到额头和膝盖,恰逢父亲回来,看见了已经变得黑瘦的玛吉让孙子跌倒,不由分说地大怒,一拐杖打断了玛吉瘦弱的一条腿。
玛吉口中痛苦喊着父亲的时候,那个男人才勉强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小女儿。可他没有同情这个女儿,只叫人把她送到医院去医治,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等到腿伤好了,赶来的母亲才安慰她告诉她女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必须听从男人。而且玛吉会害了丹兰,不能再回家了,叫她为了保护自己,也别再靠近丹兰。
当天晚上,她一瘸一拐地从医院逃走,顶着吴苏家族的名头,把自己卖进了红灯区,做起了皮肉生意。
赚了一些钱之后,她想要逃出来的时候,被人打断了另一条腿,快要被打死的时候,她报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号,这才有人把他救了出来,扔在了父亲面前,跟他谈价格。
他的父亲看着断了腿躺在地上的玛吉,啐了一口,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把一切交给她的大哥、丹兰的父亲去解决。
彼时已经七岁的丹兰,趁着他父亲去拿钱,偷偷端了一杯水过来给玛吉。
十七岁的玛吉看着眼前这个她本来很喜爱的孩子,冷笑了一下,将一直藏在身上的一根针管,里面混合了让公狗发情的药物,一鼓作气打进了孩子的屁股。
看守玛吉的人大吃一惊,可玛吉把针管藏起来威胁他,如果说出去就一起死。她阴惨惨的表情,和吴苏家的势力,让这个人不敢吱声,把这件事情一起掩盖了过去,就说丹兰看见倒在地上的女人,被吓哭了而已。
“算命的说我会害了丹兰,可明明是因为丹兰,我才从珍珠沦落成为没人要的村姑,没人要的野妓,没人娶的断腿,是他害我在先,我是人,是他家的女儿,就因为是女孩,就要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吗?是他们毁了我和我母亲,我们的一生!难道我不应该报复吗?”
“我做尽了所有能做的生意,把自己变成坏人,可从此没有人再敢轻易欺负我了,如果,我说如果一开始我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我还会喜欢做一个坏人吗?”
她说着说着,就冷笑道:“陆先生,你以为吴波刚就是个好人吗?走私杀人他哪一样都没有少干,这一次,只不过仗着你们帮他立了功,手里有了权利,第一时间就要置我于死地,说起来,他还是我的表侄呢!你很幸运,他的目标一直是我,不是你;所以你提的要求他全都大方地答应了!你觉得他是好人,我是坏人?呵呵!我,只不过是因为低估了你的力量,一时仁慈才让自己沦到这个地步,男尊女卑,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从未变过!”
陆晓齐听完了。
他和苏来时眼中含着的眼泪,不是同情杜玛吉,而是不明大师。
不明大师去世前仍然不明白,为何自己遭受如此命运,什么性瘾患者,什么命运的戏弄,竟然都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恶毒一针!
陆晓齐眼泪流进颤抖的牙齿间: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为何不找那些伤害你的人,一定要去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孩子?你可知道,丹兰他一生因为你,背负了多少痛苦?”
杜玛吉一愣,随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谢谢你啊陆先生!我进地狱,有他这个圣僧陪着,也不寂寞了!哈哈哈哈!”
苏来时泣不成声拉着陆晓齐举起的拳头:“他们都是被这个社会害了!不明大师现在是有金身的昭明圣僧,我们给不明大师积点德,让她自生自灭吧!”
陆晓齐心中痛苦,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举了又举,最后还是被苏来时以不明大师为名劝了下来,他们二人回头便走。
才坐上鱼宝的背上,只看见杜玛吉推着轮椅飞快地滑到了池塘里,随后一声巨响,池水和淤泥震起几丈高的喷泉,臭不可闻。
她支离破碎的身躯,永远留在这肮脏的土地上,跟淤泥为伴。
除了恶名,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晓齐回到宾馆之后,还在闷闷不乐,苏来时也不去劝他,跟丁瑶他们说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一起沉默了许久。
心中升起的,是一种无力感。
那些情愿被卖到中国农村去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们眼睛里,有大多数中国人没有的茫然和痛苦;从小被当做垃圾扔掉的女孩子,成长为另一种魔鬼,继续延续下一代的罪恶。
这样的人世间。
偏偏这是一个盛产珠宝玉石的国家,遍地珍宝,最不值钱的,却是活生生的万物之灵:人。
人不如石头,当在矿场捡石头的人不小心被压死了,会有亲属去哭闹,只要花上几千元安葬费,那哭闹的家属们会立刻离开,根本无人去关心那具尸体谁去埋葬;
人不如牛,当有人为了每头8000元人民币的利润,偷偷走私一头牛,就有可能被击毙,被政府军,或者被抢生意的同行。
人不如枪,谁的枪多,谁就是老大。谁就有地盘,谁就有生意做,谁就有钱有势。
这样的人世间。
陆晓齐为不明大师不值。
他搭进去一辈子跪在佛前,虔诚求一个真相,虔诚求一个答案。
可答案是这样地另人无法释怀。
他陆晓齐也不能释怀,他的拳头已经紧握了很久,苏来时紧紧盯着他,对白临说道:.c0m
“我们明天拿了钱就赶紧回去吧!”
他悄悄暗示白临:“我怕陆哥会一气之下,把这个国家给灭了。”
白临清了清喉咙:“我师父曾经说七七四十九天可回山,还有几天就到日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陆晓齐听了这话,方才从痛苦中回神,想到存思道长,点了点头:
“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