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宫杀卷 第六章 深宫变
正月十五
上元节不知不觉地便来临,整个皇宫内灯火辉煌,一派喜气祥和之气。
早在几日前宫中就进了几个戏班排演戏曲,只为庆贺上元节之喜。
而今日苏落雪却丝毫没有被这喜气所影响,只觉得疑惑,照理说今日是上元节,团圆之际,既早已请了戏班,帝君应命人通知各宫妃嫔于太后殿共度佳节,如今天色已暗,却未接到任何消息,不免令人生疑。不会出事吧?
苏落雪有些焦躁地在寝宫内来回走来几圈,紫羽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娘娘有心事?”
“今日宫中可有何事端?”她不答反问。
“今个是上元节,大家都忙着庆贺,不见有何事端。”
“那帝君为何不召各宫妃嫔共度佳节?”
“许是今日朝事物颇多,还未处理完,一时忘记了。”
苏落雪摇摇头,直觉事情不大对,近来荀夜似乎比初登基还要忙,一刻都不曾停下,前几日甚至与几名大臣在御书房内掌灯夜谈,彻夜未眠。
她总觉得近期有大事要发生,而这事,还是针对荀洛来的。
其实,她不该再插手荀洛与荀夜之间的事,毕竟那日在皇陵他们已将话说清楚,荀洛是铁了心不会回头,即便是她告诉荀洛,他的野心荀夜早已看透,必会倾尽一切对付他,可他仍旧执迷不悔。
若是若此,她再插手也是枉费,不如静观其变。
从一切的部署来看,荀夜是早有防备,而荀洛也谋划多时,但如今荀夜毕竟是这天朝的帝君,登基三个月,朝中与民间的声望极高,若想要一举推翻,谈何容易。
她更疑惑的是,若荀洛真有心夺位,为何当初不选在荀夜登基之时谋逆,那个时机比如今更好。
而元翊也一样,当初为何会让荀夜顺利登位呢,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元翊!
她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元翊!难道荀洛与元翊之间秘密有了往来?想要在此时推翻荀夜政权?
元翊和荀洛联合,这可能吗?
一个是前朝元家正统血脉,一个是野心勃勃妄想掌权,他们之间的交易是什么?
照理说,两个都想登上帝位的人,不可能联合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苏落雪更加不安,此刻担心的人不再是荀洛,而是荀夜。
若是元翊与荀洛联合的话,那么此时岌岌可危的是荀夜才对,两方势力密谋多年,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也难怪那日在陵墓前,荀洛丝毫没有担忧的表情,一切仿佛尽在掌握之中,不成功便成仁。
“不行,本宫要去见帝君一面。”
“娘娘,此刻帝君应该还在御书房内商议要事,贸然前去,不大妥当吧?”紫羽立刻出言阻止起身的苏落雪,脸上的表情甚为焦急。
苏落雪一见她的表情便觉不对劲,沉声问道:“你是否知道何事。”
“奴婢不知。”紫羽有些懊恼地低头。
“老实告诉本宫,今日宫中是不是有事发生。”苏落雪紧追不放地询问。
“娘娘,您别为难奴婢了,帝君有令,今夜娘娘您不得踏出雪华宫一步。”
“不得踏出雪华宫一步?那就是今夜有大事要发生了?”
“帝君不想你在场,是为你好。”
“若真是为我好,就该让我去见一见帝君。”苏落雪现在可以肯定,谋逆之举就在今夜,来的这么突然,这么快。“如今帝君也有危险,我担心……”
“奴婢也担心,但这是皇令,奴婢不敢违背。”
“紫羽,你若真当本宫是主子,就让我出宫,我真的害怕若今晚帝君出事,而我却要提心吊胆一个晚上,不能陪他一起面对。”苏落雪紧紧握住紫羽的双手,恳求着。
紫羽别过头不去看她那恳求的神情,心中也在考虑着。
“紫羽,你非要我给你跪下吗。”说着,她便要下跪,紫羽立即托住她的双臂:“娘娘不要这样……奴婢知道你对帝君的心思,其实奴婢也很担心帝君会出事,直觉今夜之事就是帝君登基后的一场暴风雨。”她长叹一声,这才下定了决心:“娘娘与奴婢换一身衣裳出宫去吧,一切,小心。”
苏落雪很快便换上了紫羽的宫装,挽了与她一摸一样的发髻,便匆匆出了雪华宫。而守在宫外的两名侍卫在黑夜中也未细加看她的面容,便轻易地放她出去了。
她一路疾走,也顾不得身侧的情形,只一心朝着御书房走去。
宫灯摇曳,淡淡声响,充斥着寂寥的回廊,她快行的脚步声在这回廊间显得异常清晰。
“站住!”一声凌厉地声音打断了苏落雪前行的步子,她先是一僵,随即缓缓转身,正对上一双如鹰般的犀眸。
她看着那个身着黑袍,腰间佩剑的男子朝他走来,他看见是她眼中也没有惊讶,仿若早就知道她会来似的。
“华妃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元翊冷冷出声询问。
“上元节,王爷您不在府上陪家人过节,竟在宫中走动,本宫颇为诧异。”苏落雪不慌不乱,冷冷地迎视着他。
元翊于她面前站定,淡淡地答道:“为庆贺上元节,宫中进了许多戏班,只怕有人鱼目混珠进了宫,今夜正好本王的禁卫军值守,本王理应亲自前来巡视,出了任何差池,本王是担当不起的。”
“王爷真是为了帝君的安全忧心忧虑呀。”苏落雪冷冷地笑了笑,声音满是讽刺。今日荀洛要谋逆,而正好今夜又是元翊当值,把守重兵,若是与荀洛一个里应外合,这盘棋局可就是要乱了的。
元翊像是听不见她声音中的嘲讽,继而问:“那华妃这又是想做甚么?”
“本宫要去见帝君。”
“要见帝君为何要穿成这般?”
苏落雪暗自思附片刻,心中突闪一计,便如实答:“因为,今夜会有宫变。”
元翊的目光一凛:“宫变?”
她继续道:“本宫得到消息,安亲王联合朝中一名重臣,便于今日想要对帝君不利,本宫担心帝君安危,便要去御书房瞧瞧,才能安心。”
他的声音有明显的试探:“帝君,知道?”
“本宫都能知道,帝君又怎会不知,只是不知那与安亲王联合的重臣是谁,但本宫想肯定是手握重兵之人,这样才能与安亲王里应外合。可帝君早已洞悉,布好天罗地网,等待他们往里钻。”她说的平静如水,却又信誓旦旦。
他疑惑地问:“若真有此事,帝君为何没有召宫中禁卫军前去护驾?”
她莞尔一笑:“帝君自然有他的计划,定是不想所有事打草惊蛇,这样才能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元翊目光一沉,没有再问下去。
苏落雪轻叹一声:“王爷,今夜是上元节,您应该陪姐姐与承儿一起过,承儿如今还年少,需要你这个父亲在身边悉心教导,将来才可成大器。”
“多谢娘娘提点。”元翊朝她点点头,表示谢意。
苏落雪浅笑,转身继续前往御书房。
而就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处,紫羽正冷冷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眸光黯了黯。
也未多想,便悄然离去,仿若不曾来过。
元翊却是僵在原地许久,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苏落雪的话确实影响了他。
但定了定心神后,便欲朝御书房而去,下一刻,一只胳膊狠狠抓住了元翊手,将他扯入回廊外的松树之后。
借着月光,元翊认出了是华修。
“华大人?”
“王爷,我想与你谈一谈,不要枉送性命才好。”
苏落雪一路来到御书房,发觉御书房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四名侍卫把守在外,御书房内灯火通明,隐约还有几个人影。
见一切如常,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想起刚才见到元翊的情形,仍旧抱着几分期许,她故意对元翊说荀夜知道他们的一切计划,就是为了让元翊能够心存忧虑,取消今夜的计划,这样就不用正面与荀夜交锋,不用流血……
元翊,毕竟是她喜欢了很久的男人,如今更是她的姐夫,侄儿的父亲。
她不想元翊出事,不仅有私心,更为了姐姐,若是元翊谋逆,那姐姐也是要受到牵连的,包括他们的孩子。
既然她阻止不了荀洛,便也只能尽力去阻止元翊。
看着御书房内的灯火,苏落雪犹豫着是否该在此刻进去,如今御书房内定在讨论要事,若她贸然求见,是否会坏事。
正在犹豫间,忽见一名侍卫满脸急色,匆匆地朝御书房正门奔去。
“出事了吗?”苏落雪喃喃了一声,随即寂静空空的御书房外传来吵杂的人声,许多火光匆匆涌入,由最初的隐约渐渐变得明亮。
她的目光看着火光涌入的地方,越来越近,心中只剩下那难以压抑住的颤抖,她不想看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今夜的流血在所难免,她不该来。
火光直逼御书房,浩浩荡荡的人群拥簇着荀洛,以及荀洛身后的……先帝元鑫,先太后杜沄。
荀洛怎么会带他们二人来,她记得元鑫禅位后,杜沄便带着他不知所踪,所有人都暗暗猜测他们俩遭遇到不测,原来他们真的是离开了洛城,想必是荀夜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可荀夜安排的如此天衣无缝,怎会被荀洛找到。
荀洛的情报暗人真的太严密了。
如今带他们二人来势汹汹的直逼御书房,定是要用他们二人的话,来全盘否决当初禅位的初衷,是想用谋逆之罪来对付荀夜吗?
若真是如此,荀夜就犯了逼迫先帝禅位谋朝篡位之罪,那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荀洛于御书房门前站定,他身后的杜沄的脸色有些苍白,元鑫有些瑟瑟地缩在杜沄的怀中,眼瞳中净是惧怕的神情。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浪。本来禅位可以摆脱朝堂纷争,可如今,他再次被卷入一场帝位之争,一个单纯的孩子,没有任何野心,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心将会受到多大的创伤。
荀洛也看见了一直站在御书房侧边凝着他的苏落雪,也许未曾想到今夜会在此处看见她,目光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即消逝,不再看他。
“安亲王这样兴师动众的带领大批人马来到御书房,所为何事。”荀夜迈出御书房门槛,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御书房外的所有人。
“我不过是来还原一个历史的真相罢了。”荀洛笑的淡然,眸光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历史的真相?朕倒有兴趣一听。”
于此同时,一直在御书房与荀夜密谈的定安侯与李俊将军迈出,分立荀夜两侧,俨然像是两个守护者,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荀夜的模样。
“数月前,先帝元鑫立罪己诏,禅位于荀夜,一切看上去多么名正言顺,可谁又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荀洛探手,一把将躲在杜沄怀中的元鑫扯了出来,让他站在自己身边,随即道:“今日朝中诸位大臣都在此处,就让先帝元鑫来说说看,荀夜是如何逼迫你禅位的。”
“大胆!安亲王,你可知你现在说的一切有多么大逆不道!”定安侯怒火上来,指着安亲王怒斥。
“大逆不道的是荀夜,野心勃勃布置多年,为的就是这个帝位!明明就是谋朝篡位的逆贼,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荀洛冷笑,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元鑫:“现在有这么多人在场,你把当初对我说的真相全部说出来。”
当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元鑫身上那一刻,他颤抖的更厉害了,吞吞吐吐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不要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分毫,还有你的母亲。”荀洛耐心的哄着他。
“母亲。”元鑫求救似的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杜沄。
杜沄冲了上来,从荀洛的手中将元鑫救回,紧紧搂着,轻抚其后背:“不要吓着孩子。鑫儿,母亲在这,你告诉大家所有事情的真相。”
元鑫仰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
杜沄朝他露以抚慰的微笑,继续道:“只有讲出真相,母亲与鑫儿,才能保全性命。”
元鑫重重地点点头,收起惧怕的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年幼无知,确实非帝王之才,两年来,是相国荀夜为我处理国事,更是亲征保卫天朝江山,不顾自身安危深入突厥军帐直取突厥大帅头颅,其功绩天下无人敢质疑,民间百姓多有传唱。我与母亲商量再三,便决定禅位于相国荀夜,为的是这天朝江山的盛世繁华……”
“你说什么!”荀洛脸色一变,瞪着元鑫怒道。
元鑫被吓得朝后缩了缩,不再敢继续往下说。
也就在此时,元翊带着大队禁卫军手持弓箭长刀朝御书房逼近,也听见了元鑫说的这样一番话,他的目光愈发深沉。
苏落雪一惊,看着元翊的禁卫军兵马将整个御书房的人团团围住,更是手足无措,元翊真的还是打算要与荀洛一齐谋逆吗?
而荀洛此时的表情,明显十分惊诧。
其实,她也是非常惊讶的,她以为荀洛这么有把握,应该已经是与元鑫和杜沄谈好,在御书房外指证这个禅位诏书是荀夜逼迫他写的,这个江山根本就是荀夜密谋得来,这样他便更能名正言顺的讨伐荀夜。
可是如今元鑫却突然改口,说了这样一番话,明显不是在计划之中。
苏落雪的目光投递至傲立在黑夜苍穹下的荀夜,他双手置于背后,负立于天地之间,仿若主宰了一切。
“鑫儿别怕,往下说。”杜沄继续抚慰着他。
元鑫很听话的点点头,继续说:“禅位之后,荀夜对我与母亲设想的很周到,本来打算赐我们住在锦凰宫内安度余生,可是母亲与我都不喜欢宫中生活,便求他让我们去一处安静的地方。未免有人狼子野心,他便将我们秘密送出洛城,将我们安置在乡宁镇,本来一切宁静,可谁知,前些日子,这个安亲王却找到了我们,逼迫我与母亲回洛城,威胁我说出荀夜逼迫我禅位的谎言,以达到他的目的。我为了保全母亲的性命,只能答应。”
荀洛脸上的愤怒突然消逝,平静地看着元鑫,亦未再继续阻止他说下去。
而苏落雪看着此时说话井井有条的元鑫,与之前的元鑫全然判若两人,她仿佛突然明白,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场算计。
一场早在三个月前便已布置好的计策,目的只是为了将荀洛等人悉数惩治,更能用这一次的事件,借用元鑫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他更加稳坐帝位。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荀夜,你究竟还有多少算计,是否连她也一起算了进去?
第三卷·宫杀卷 第七章 彼岸花
此刻,御书房外除了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听着元鑫说的话,没有人敢做声,也许更多的人是在观望。多数跟随荀洛一齐来势汹汹的官员,都不自觉的冒出了冷汗。
而此时的元鑫仿若没有了刚才的惧怕,继续往下说道:“一路上,我与母亲知道原来安亲王想利用我们母子推翻新帝政权,新帝是个好君王,他的战功赫赫,民间百姓皆有耳闻。我不能助纣为虐,为了一己安危,让安亲王谋逆成功,那将会给天下臣民们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我一定要说出真相。”
元鑫的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畅谈甚流,像是早已准备多时,丝毫不见慌乱。
御书房外忽而一阵沉寂,荀夜冷冷地笑了笑,问道:“事到如今,安亲王你还有何话说。”
荀夜低低地笑了出声,笑意由小转大,最后化作一声声狂妄的大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荀洛身上,此时的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的张狂而悲切,那目光中尽是嘲讽。
荀夜冷眼看着有些癫狂的荀洛,气势依旧:“荀洛,你知道朕为何要封你为安亲王吗?”顿了顿,随即嘴唇一勾:“朕从小就知道,你一直喜欢与朕争,即便是朕登上了这个帝位,你仍旧不愿放手。”
荀洛渐渐止住了笑,眼眸骤抬,闪着鲜红的血丝:“凭什么,我付出的并不比你少,可是你得到的却比我要多的多。即便你给我再高的爵位,我仍旧不甘心,永远都不会甘心!”
荀夜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说到底,你想要的不过是这个皇位罢了,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未放下过。”
荀洛亦目光锐利地回道:“是,谁都想要至高的权利,可是自从那一日的雪中邂逅,我遇见了她,便变成了一个在权利与感情中不断挣扎,矛盾的人。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再至高的权利,终究抵不过有她在我身边。皇位,并不是为我自己而夺……”
他的话还未说完,元翊忽然喊道:“来人,将这个逆臣贼子拿下!”
此时,禁卫军已拔出长刀朝他冲了过来,御书房顶数百名黑衣人也持刀飞跃而下,杀气沉沉,直逼荀夜。
“保护帝君!”定安侯面色一紧,立刻冲四周大喊一声,亦有百来名隐匿在黑暗中身着盔甲手持盾牌长刀的禁卫冲了出来,将荀夜牢牢地围住,不留任何一点缝隙。
看这架势,荀夜是早有准备,今晚不过是留在此处守株待兔罢了。
只是,让苏落雪意想不到的是,此刻的元翊竟然将矛头转向了荀洛。
她以为,元翊明智的话会抽身而出,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反将矛头对准荀洛,是为了自保?
原来,这就是皇宫,任何人的心中都有自己一番如意算盘,即便是背弃了良心,也不过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荀洛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禁卫军,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愕,目光投递至元翊的身上,随后嘲讽一笑,眼中已闪过决绝。
他知,这一刻已经输了,输的彻底。
“荀洛,如今你若束手就擒,朕也许能够留下你一条命。”荀夜站在重重包围下,神情冷傲睥睨。
“既然荀洛走到这一步,就没想过不战而降。”荀洛的眼中闪着杀伐决绝,有着无所畏惧的坚毅。他抽出腰间长剑,刀光剑影中,他的身形如鬼魅,朝荀夜直逼而去。
可他还没有到达荀夜的跟前,已被元翊手下的禁卫军团团包围,那长戟团成一圈,狠狠地朝他刺去,没有留半分情面。
千钧一发之刻,荀洛轻点足尖,凌空而上,躲过那无数刃锋,长剑一挥,在瞬间已割破几名将士的颈脖。
荀洛的手下个个功夫高强,身手矫捷,一边应付着禁卫军的围剿,一边突击着荀夜那重重保护,寻求一个突破口。
一时间,御书房外一片刀光剑影,血溅四周,尸横满地。
荀洛的脸与那雪白的衣衫上都早已溅了无数的鲜血,似一朵朵鲜艳的月季,盛开在衣袍之上,甚为刺目,可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冷冷地笑意,仿若此时的血流成河不过是徒增一笑罢了,目光中的杀戮与疯狂让此时的他显得有那么几分癫狂,仿佛杀红了眼。
看着一个个躺地的禁卫军,元翊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一时间月光划过刀锋,划破一道银白的光芒。下一刻他已冲到禁卫军最前,凌厉的刀锋直逼荀洛的胸膛,那劲道没有留一分情面,欲置他于死地。
荀洛提气飞跃而起,快速避过那致命一招,元翊紧追不舍,刀锋始终离他的胸膛一寸处,逼他连连后退,直至二人退到御书房屋顶之上,荀洛长剑一挥,稳稳地挡在了自己的胸口,而元翊的刀尖正好刺在荀洛的剑上,只听得“锵”的一声。
苏落雪的目光始终紧紧随着荀洛与元翊,当看见荀洛夺过那致命的一刀,一颗悬在嗓子上的心跳这才放下,翻涌的心情让她手足无措,她不知想让谁赢,只知,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而苍穹之下,屋顶之上,元翊与荀洛目光相互对峙。
“没想到,这一刻你竟然倒戈荀夜。”荀洛的声音异常低沉,文雅的脸上此时隐有几分犀利与冷傲。
“识时务,我们的计划早就被荀夜看透,包括我们找到元鑫出来指证都是他一手设计,我不能白白送了性命。”元翊的声音轻且沉,面色如笼薄冰。
“你若不倒戈,也许我们还有胜的机会,可你放弃了这唯一夺回元家天下的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荀洛一字一句地嘲讽着。
“胜的机会?从头到尾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控着,而这御书房外,千军万马早已埋伏好,就等待着我们今夜的谋逆。我若真的动手,只能与你陪葬,那就再无机会夺回元家天下了。”元翊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
“你以为今夜不动手,荀夜就会放过你吗?”荀洛笑他的天真:“你以为他不知你我暗中勾结之事?我死了,你也逃不掉!”
元翊面色一黯,嘴角一抹冷意:“在这个世上,我还有牵挂之人。”
荀洛听到这,恍惚间侧首,看着屋顶下方,那个正深深注视着他的苏落雪,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打过一般,他喃喃低语:“我也有。”
元翊顺着荀洛的目光看了过去,冷漠的脸上依旧如常,只是目光过闪过几分迷茫,他缓缓开口道:“至少她知,你爱她。”顿了顿,他收回目光,狠狠看着荀洛:“可是那个人却不知,我爱她。即便要死,我也不能带着遗憾离去!”
音落,凌厉的剑招再次朝荀洛逼了过去。
苏落雪看着屋顶上缠斗的两个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泛着惨白。
而周围也不断闪过凌厉的厮杀声,痛苦和吆喝之声交杂在一起,她的心间似被一寸寸地割过,今夜,终究是要死人的。
荀夜,她此生挚爱的男人,此时的他已操纵全局,她只觉之前对他的担心全然是多虑罢了。
荀洛,她最信任的知己,不论他对她欺骗了多少,但他始终陪在她身边这么些年,如今他命悬一线,她真的不希望他有事。
元翊,不仅是她默默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也是苏扶柳最爱的男人,她的亲人,为了姐姐,他更不能出事。
可如今,这三个人却明争暗斗,厮杀拼命,若任何一个人死,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是否会恨。
渐渐的,屋顶上两个缠斗的人似乎也陷入疲惫,可是胜负始终未分,像是在拖延时间,可他们俩人的剑招却是招招凌厉,不带任何情面。
而下面的厮杀声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减少,荀洛的人马与那数百名高手已被禁卫军清去了一大半,而此时的弓箭手也整齐地冲了出来,一排跪着,一排立着,对着那群被围剿的逆贼,拉弦待射。
苏落雪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放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丝毫没有观看身旁的情况,也就在此时,只见元翊在荀洛的耳边说了什么,荀洛的招式忽而一顿,元翊抓准了这个机会便朝他的胸口砍去,荀洛这一次没有躲开,硬生生地接下他这一刀。
刀锋划破了他的衣衫,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显,血不断涌出。
荀洛没有支撑住,捂着伤口后退几步,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屋顶,顺着坡度滚了下去。
苏落雪看着荀洛从屋顶滚落,重重地摔了下来,她一惊,立刻奔上前,蹲在他身边:“荀洛……”
面色有些苍白的荀洛看着苏落雪淡淡地笑了笑:“看来这一次,风影是真的要走了。”
他苍白的脸色,加上他强扯出的欢笑,让她的心头一酸,那一刻,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要救他,他绝不能出事。
“劫持我,离开这儿。”苏落雪低声道。
荀洛笑着摇摇头,缓缓从地上爬起,目光凝着不远处正被围剿的人马,知大势已去。
此时的元翊也从屋顶上飞跃而下,手中的刀沾染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滚落在地。
荀洛扫了眼正朝这边看过来的荀夜,突然扯过苏落雪,长剑一挥,便已经将剑架在她的颈脖上,钳制了她。
“放我离去,否则我杀了她。”荀洛目光放狠,对着面前的元翊,亦对着荀夜冷道。
苏落雪安静地背靠在荀洛的怀中,虽然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杀意,但只有她能感受到,钳制着他的荀洛根本没有用一分气力。
“荀洛,朕给过你几次机会,是你自寻死路。”荀夜一把夺过一名弓箭手的弓箭,张弓,对准了荀洛,亦是对准了苏落雪:“放开她。”
“你离我三丈之远,你说,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荀洛的剑锋又朝苏落雪的颈脖靠近了几分。
荀夜的弓也收了几分,冰冷的目光中似乎正在思虑。
而荀洛唇角那抹笑始终如一,却渐渐掺杂了雪样的冰冷:“荀夜,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过是父亲眼中的一枚棋子,他唯一看重的只有苏蔷薇一人而已。可是他又那么的矛盾,为了守护元朝的天下而对付苏蔷薇,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你知道,父亲他一生都是为了元家的天下,他征战四方,更放弃了他的挚爱,即便是培养你征战沙场,培养我建立情报组织,也是为了这元家天下。”他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一般,缓缓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的暗人势力都是父亲一手促成的,他的目的便是要我暗中协助元家,而你只是设立在明处的一枚棋子。可父亲离去之后呢,你毁了他的心血,你没有完成父亲的心愿,守护这元家江山,反而是自己登上了帝位,你对的起父亲在世时对元家的一片忠心吗!”
荀夜目光一凛,握着箭的指尖泛着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拉开了那张弓。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觉得你自己很傻?其实父亲也没那么疼爱你,你也与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你拥有这天下又如何,你开心吗?”荀洛继续嘲讽着。
“朕再说一遍,放开她!”荀夜近乎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警告。
“若我不放呢?”荀洛的淡笑与荀夜的冷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荀夜的气力又重新回到了弓箭之上,一分一分地往后拉着,直到拉满。
苏落雪的眼眶微红,酸涩之感涌上心头,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笔直对准他们的箭头:“放了他吧……”
她的话语未落,只见荀夜的手一松,那支锋利的箭在月光下破空而出,带着一抹银白色的光芒笔直朝他们飞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苏落雪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支飞速朝她射过来的箭。
那把箭,是荀夜射出的。
身体被一个巨大的气力推开,她重重地跌了出去,整个人摔倒在地,她已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回首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荀洛。
只见那支箭,笔直地插入他的心脏,他脸上扯过一抹痛苦之色,随即后退两步,摇摇欲坠的身躯晃晃悠悠地,最终还是没有支撑住,重重地跪在地。
“荀洛!”苏落雪大喊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顾膝盖与手臂的疼痛,朝他奔了过去。
当苏落雪跪在他身边那一刻,荀洛再也支撑不住,朝后倒去。
她立刻接住他倒下的身躯,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荀洛……”她喃喃地,只能喊出这两个字来。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荀洛躺在苏落雪的怀中,深深地凝着苏落雪,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支珠钗,缓缓递至她的面前。
苏落雪看着那支珠钗,溢满眼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落而下,滴在那朵彼岸花上。
“这支珠钗你摔断了,我又将它补好了……这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只想你永远都戴着它。这样,你每当看见这支彼岸花,便像是……看见了我,一般。”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可字字句句却是那样真诚,闪闪地目光中有着数不尽的情意。
“到如今,你能原谅,我曾对你的欺骗吗?”
苏落雪的泪,一颗一颗地滚落脸颊,听着耳畔传来他的声音,那么真切,她用力点头,而喉头的哽咽却让他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荀洛的手颤抖着,用尽了气力抬起手臂,巍巍地将那支珠钗插入她的发髻中。
盯着她的容颜,嘴角的笑淡淡地显露,眼中再也没有淡漠的伪装,只有真心的笑。
“风影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可如今,风影再也不能默默地站在你身后,保护你了……就让这支珠钗一直陪伴着你罢。”
苏落雪摇头,始终不肯接受:“你不会有事的。”
荀洛不再看苏落雪,而是将深远地目光投放至黑夜的苍穹,那一轮洁白的明月映在他的深邃的瞳子中,尽显苍凉。
“其实,风影甘愿默默地守候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开心,一起伤心。可我知,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我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所以,我在黄泉路上设计假死,让风影从此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以荀洛的身份重新接近你……”荀洛说到此处,眼中净是清然而空远地笑意,仿佛在说世间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黄泉路上,我设计的一切,亦是为了让你恨荀夜,我私心的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嫁给荀夜了,我就有机会娶你为妻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嫁给了荀夜,你成了我的嫂子。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吗?”他苦涩地笑了,闪闪地眸子中凝了泪光:“我知道,若是有一日,你知道风影就是荀洛,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即便我有一万个苦衷,你还是不会原谅……”
“你爱上了荀夜,我本该放手,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荀洛的手渐渐扬起,抚摸着她的脸颊,有不断滚落的泪珠滴在指尖,从暖暖的温度化作冰凉:“三小姐知道吗……风影其实从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从来都不愿做分毫伤你之事。”
苏落雪听着他的话语,痛哭着,终于开口了:“我不知,我从来不知……为何你不早告诉我,为何当初你不对我解释……”她的泪水朦胧,荀洛的面容早已在她的眼眸中模糊,只剩下他满身的鲜血,刺目惊心。
“风影,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荀洛,再也不能默默地喜欢你了……”荀洛闭上眼睛,一滴晶莹地泪珠便由眼角滚落:“再也没有机会喝……你熬的,枸杞山药汤了。”
恍然,似乎又忆起多年前,在莞城,她每天晚上为他熬的枸杞山药汤,他却眉头皱也不皱地喝光它,让她一度以为这汤很好喝,可是谁又知道,那碗汤有多咸。
“幸好,在临死前,还能对你说出这些,我,此生已无遗憾。”荀洛的手再也无力气停留在她的脸上,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胸口的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更沾染至苏落雪的全身,狼狈的两人尽显此番凄凉。
手握弓的荀夜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紧紧拥着荀洛的苏落雪,仿佛刺伤了他的眼,可是他却没有出声,只是那么静静地朝他们走去,幽深地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苏落雪眼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人,她只是恸哭地看着靠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的荀洛,抽泣地断断续续道:“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可荀洛身上的鲜血却如泉涌,根本止不住,仍旧一直流,一直流着。
他们所在的一片,早已是鲜血满地。
“不要难过……记得我说过……”他的声音愈发弱,说到此处忽而一阵抽气,他紧紧握拳,用尽全力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一切,不过是繁华梦一场……”
苏落雪紧紧抱着他的身躯,生怕下一刻,他便会离她而去。
而此时荀洛那紧紧握拳的手亦缓缓松开,直勾勾地看着苏落雪发髻间的那支珠钗,气若游丝地喃喃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的眼眶渐渐模糊,眼眸中所见的皆是一片片无边的灰暗,唯有脑海中剩下的那段年幼的回忆。
那年金气秋分,桂子飘香,满地花蕊覆地如尘霜……
他在御花园中荡秋千,一上一下,荡的很高……
一个清脆地声音传来:姐姐,荡那么高不怕摔下来吗……
心中一怒,他调头看着声音来源处,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正痴痴地凝望着他……
苏落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急急地俯身靠近他的嘴边去听,可是最终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唯有身边的寂静,以及远处的厮杀。
她始终靠在他的嘴边,感受着他在怀中那沉重的躯体,她多希望,能够再听见他说话,可是不论她再如何仔细去听,却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感受不到。
“风影……”她低声轻唤着那个许多年都未再喊过的名字,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颈项间,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无限的回忆,仿若昨昔。
那一场大雪,他带着伤,追着她的马车大喊着:恩人,恩人,你救了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荀洛……荀洛……我不怪你了,你醒过来,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再怪你,只要你醒来!”她的泪眼婆娑,那一声声动情的低唤,让朝前走的荀夜步伐一顿,他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外,凝望着痛哭的苏落雪。
“他已经死了。”荀夜一字一句地将这个事实告诉她。
听见荀夜的声音,苏落雪仰起头,看着已闭上双眼的荀洛,他的嘴角还挂着淡淡地笑意,仿若没有一丝痛苦的离去。
“他是解脱了……”苏落雪放开怀中的荀洛,含着满脸的泪水,从地上爬了起身,冷漠而嘲讽地看着荀夜,那一瞬间,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千万重山,那么遥远。
“荀语解脱了,荀洛也解脱了……唯有我,还在万丈深渊,挣扎而不得出。”
荀夜又朝前走了几步,而苏落雪却开始后退,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保持着那几步之遥,两两相望。
“原来再纯真的感情,被这皇宫的权欲洗礼后,也变得复杂了。”她笑着,哽咽着说,泪水依旧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而下。
“帝君,保重。”她轻轻福了个身:“嫔妾,告退。”
没有等荀夜开口,她蓦然转身,朝那深深的回廊走去,迎着皎洁的月光,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一道光芒冲破重重阻碍,笔直的朝她射来。
有那么瞬间,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那一箭,没有射中她,却已让她如万箭穿心般,那么疼。
第三卷·宫杀卷 第八章 佛缘定
黑暗中,她找不到方向,无力地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荒芜之地奔跑着,好多次被绊倒,她又爬起来,继续用力奔跑。她总觉得,身后有鬼魅在追逐着她,让她无法逃离,即便是用尽全力,仿佛还是在原地静止不前。
无边的黑暗将她整个人笼罩,她无助,害怕,想找寻一个停靠的港湾,可是迟迟都找不到那个人。
突然,黑暗中破空而来一道洁白的光芒,如流星一般朝她飞近。
她被光芒刺的睁不开眼,待看清楚那道光芒时,那支锋利地剑已插入胸口,她没有感觉到痛,只是呆呆地看着手握长弓而缓缓走来的荀夜,他的眸子间冰凉冷血,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坚毅。
“啊!”一声惊呼出口,睡梦中的苏落雪从寝榻上惊坐而醒。
她重重地喘息,额头上已布满冷汗。
许久,她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昏暗的寝殿中唯有一盏青灯摇曳,隐约照亮了一处,可看在她眼中却是那么苍凉。
她不自禁地将衾被拥入怀中,想从中找寻温暖,可她的身子却愈发的寒冷。
终于,她还是掀开衾被,翻身下床,披了件衣衫便拉开寝宫之门,迈步而出。
守夜在外的宫人一见华妃出来便恭敬地一拜:“娘娘,这么晚,您要去哪儿?”
“本宫想一个人走走,都不要跟来。”她的声音空洞无神,呆滞地目光朝那深深的回廊望去,没有任何迟疑,缓步而行。
今夜,是上元节,本该是一家团圆之日,可是这皇宫却发生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化,他亲手弯弓射死了自己的弟弟。
而她,看着那一幕,也仿佛看透了这皇宫。
没有人情,没有尊严,更没有爱情。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她的披风与散落的发丝迎风而舞,她仿佛想到了那一日在寺庙中求的一支签:皇室显贵,宫壁高楼,皆非夫人之幸,若想渡劫,唯有归一我佛。
她低头,看着始终紧捏在手心的珠钗,当日被她摔成两段的珠钗,如今已修补完好,几近无痕。
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在灶房内,荀洛将这支珠钗插在她的发髻,用低沉地声音说: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结局吗?所以,在今后的日子中,他要用这支珠钗让她时时刻刻来记住他?
其实,没有这支钗,她也永远忘不了荀洛,忘不了这个陪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的风影。
他在御书房外挟持她,只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要她认清事实的戏。
当荀夜张弓对准他们的时候,荀洛悄悄在她的耳边问了句:“你说,他会不会射出这一箭?”
对于他这句问话,她没有任何考虑,因为她知道,荀夜肯定了解,荀洛根本不可能会伤害她分毫。
她想的那么透彻,可是当荀夜那一箭射出,她的心还是如凌刀割,荀夜眼中的冰凉以及那支朝她射来的箭,让她痛得无力呼喊。
荀夜,还是理智的。
而她,还是太过懦弱,当断不断,到如今伤人伤己。
紧紧捏着手中的珠钗,她深深地闭上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旧是那支锋利的箭,触目惊心。
也许,有些事,她真的该放手了。
最后,荀夜没有给荀洛留下全尸,而是焚尽尸首,挫骨扬灰。
太妃阮云玉听到荀洛的死讯后,当日便一病不起。
而元翊擒贼有功,荀夜赏赐大量珠宝以示嘉奖。
这几天,荀夜陆续来到雪华宫五次,都被苏落雪借口推掉,荀夜也没有强行逼迫其见面,只是每回都来,虽然每每被拒。
直到第六次来到雪华宫,苏落雪终于肯见他一面。
屏退了两侧的宫人,苏落雪与荀夜单独走在雪华宫后园的小径上,步伐缓慢,虽然各怀心事,却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在享受此刻的宁静。
“听紫羽说,这几日你身子不大舒服,关在寝宫内几日都未出去过,吃的也很少。”荀夜始终没有等到她开口,便率先开口问,语气中有着关怀。
苏落雪没有出声,依旧缓步前行,空灵的目光看着远方的天际,隐约有几处昏暗。
“始终放不下荀洛的死吗?”没有得到她的回话,荀夜微微侧首,凝望着她发髻上那支珠钗,彼岸花的色泽异常耀眼。
“他,是死在我的怀中。”她沉沉地开口,脸上依旧如常,云淡风轻。
他问:“你在怪我没有放他一条生路。”
她微微一笑:“逆臣贼子,自然难逃死路。”
他的目光黯了黯,而她继续接道:“这几日,臣妾一直在想,若是那夜,荀洛没有推开我,死的是不是就是我。”
他的步伐一顿:“你知道我的箭术,不会有失误。”
她的步伐同样顿住,侧身,冷漠地眸子对上他:“若是你失误了呢?”
荀夜摇摇头:“即便失误,也伤不到你。”
苏落雪穷追不舍:“若是伤到了呢?”
“荀洛不可能让箭射中你,最终,他还是推开了你,不是吗?”
“所以,帝君你的意思是,在射那一箭之前,是对自己的箭术有自信,更算准了荀洛不会让我受伤,才毅然射出那一箭,对吗?”
荀夜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当初那个苏落雪,她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帝君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那一箭出现偏差,若是荀洛没有将我推开,此时的苏落雪就不可能再站在你面前了。”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有微微的提高,微红的眼眶闪过泪光:“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将所有事都算计好,理所应当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可是我只是一个女人,当你的箭朝我射来,荀洛将我推开了,他在用生命保护我,而你却在用我的生命当赌注……”
荀夜愤怒地将她的话打断:“荀洛荀洛……你的眼中只有荀洛吗?你忘记了他曾经如何的欺骗你,利用你吗?”
“是,他是欺骗我利用我,可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伤害我。”
“你让荀洛劫持你威胁朕之时,你可有想过,置朕于何地?”荀夜浑身散发着怒火,指着她:“不仅如此,你还对元翊通风报信,让他在关键时刻逃过一劫。如今朕对他这个功臣无可奈何,你开心了?”
对元翊通风报信?
苏落雪听到这里,对着荀夜眼中的怒火,她惨淡一笑,却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陷入凝重的对峙中,空气中的冰寒与浓郁的火药味令人心寒。
这一刻,她仿佛又想起多年前,当荀夜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是苏落雪后,对她那份冷漠与疏离,与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想到这儿,苏落雪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只有这么一点点。”
“你要朕如何信你!”
她蓦然转身,不想再与他继续说下去,朝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止住了步伐,含着泪水蓦然转身,深深地凝视着荀夜的脸:“荀夜,其实你我的缘分早该在宫阙之变后结束。这样,就不会有两个人的悲伤了。”
她笑着说完,便转身而去,那一刻,泪已滚落。
她没有想过,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深深皇宫中竟是这样脆弱。
也罢,也罢。
不知不觉,正月已过,大半个月来,荀夜未再涉足雪华宫,而苏落雪也未迈出雪华宫一步,而是命人在寝宫偏殿收拾出一个佛堂,日日夜夜抄着经文,仿若与世隔绝。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帝君前段时间冷落帝后多日,如今连最宠爱的华妃也冷落了,宫中之人纷纷猜测,是否丽贵妃要受宠了,可是帝君对贵妃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时间以太后为首的文武百官纷纷上表启奏,恳求帝君恢复选秀制度,挑选贤良淑德女子充实后宫,延绵子嗣。
而帝君在上朝之时却只字不提此事,有大臣在早朝提出,也怒斥,仍旧未应允恢复选秀制度。
宫宵影重,幕灯摇曳。
荀夜批阅好奏折,便起步出了御书房,一直守在一侧的安公公立刻尾随而出,却见他出来之后便站在石阶上许久,不动也不说话。
安公公在他身侧也不敢多言,深知就在不久前,此处发生的宫变,帝君亲手射死了安亲王。
终于,荀夜动了动,迈下石阶,朝外走去,安公公与数名侍卫随着缓行。
今夜微寒,月色却极好。荀夜心里有事,一直若有所思地负手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安公公低声道:“帝君,再往前便是雪华宫了。”
荀夜步子一顿,冰冷地目光望着前方那处宫殿,思附片刻,却还是朝前走去。
月上中天,如今的雪华宫已是冷冷清清,宫人甚少。
守在寝宫外的唯有紫羽,当她瞧见朝这边走来的帝君时,立刻迎了上去:“帝君。”
荀夜没有做声,只是朝寝宫内走,可是紫羽却挡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
“大胆,竟敢拦帝君的路,还不退下。”安公公怒斥一声。
“帝君,娘娘有吩咐,不见任何人。”紫羽照实说道。
“她睡了?”荀夜的声音不冷不热,低低沉沉。
“娘娘这些日子醉心佛法,每日拜佛抄经文,很晚才就寝。但是她在半个月前便吩咐奴婢,她潜心佛法,不再见任何人,包括帝君您。”
“佛法。”荀夜重复了一遍,似乎又想起在相爷府中那一次,苏落雪从寺庙中归来后便开始抄写佛经,也不见他,最终却因他一句“我若许你帝业如画,你可愿陪我并肩征战天下”而放下了。
“进去禀报,说朕要见她一面。”荀夜吩咐着。
“是。”紫羽立刻奔进寝宫内通报。
荀夜至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等待着紫羽出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安公公有些气愤道:“帝君亲自来见华妃,她却摆架子,真是不识好歹。”
荀夜仿若未听见般,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半晌,紫羽才从寝宫内出来,满脸无奈地跪在荀夜跟前:“帝君,娘娘说不见您。”
仿佛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荀夜只是勾了勾嘴角,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娘娘说,她与帝君缘分已尽,您勿须再来雪华宫。”紫羽照实禀报。
“缘分已尽……”荀夜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在品味其中深意。
“娘娘还说……”紫羽顿了顿,才继续道:“让紫羽不要再留在她的身边伺候,她说,从头到尾,奴婢都是帝君放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一颗棋子,如今她已潜心向佛,无任何可监视之处,让帝君将奴婢带回去。娘娘许是知道了,那夜是奴婢偷偷尾随她,并告诉帝君,是她对元翊王爷通风报信之事。”
荀夜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许久才睁开:“也罢,若这是她所想,那朕便成全她。”
“那奴婢……”
“你今后就在御前伺候吧。”荀夜一边说着亦转身,迈步离开。
紫羽从地上起身,默默地回首看了一眼寝宫,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终是尾随荀夜去了。
元晟二年六月
帝君口谕,恢复选秀制度,命百官各自举荐品学兼优、贤良淑德之女进宫选秀,充实后宫。
七月天朝各地共二百六十名秀女进宫选秀,入住采薇宫。
第三卷·宫杀卷 第九章 惊骤雨
元晟三年春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
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抄罢,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发觉天色已暗,不知不觉竟又抄了一整日。
算算日子,抄写经文也有一年了,荀夜不再涉足雪华宫,她倒也清静了许多,宫中许多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两名宫人,一人打扫庭院,另一人为她送三餐膳食。
偌大的寝宫,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在初春之际深觉寒气逼人,她拢了拢衣衫,走至窗口,舒活了一下筋骨。
感受着窗外初春的沁凉之感,清香入鼻,令她神清气爽,脸上不觉挂出了浅浅的微笑。
这一年来,她仿若与世隔绝般,终日面对弥勒佛抄写经文,虽然每日都重复着做这样几件事,却也乐得自在,不用操心宫中之事。
没有帝王的宠爱,更不用担心随时有人设计陷害,处处提防,过的真的很轻松。
只可惜,皇宫终究是皇宫,这四周危机四伏,即便你置身事外,却也有些事还是难以避免。
后窗正对后园庭院,扫地的宫人经常会与前来送膳的宫人窃窃私语,说起宫中之事,比如帝君重新恢复了选秀制度,最近哪个妃嫔正值龙宠……从这些窃窃私语中,她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的,如今最受宠的嫔妃是甄贵嫔。
曾经,她听到这些,心中会有苦涩,可是时间久了,听的多了,也就淡然了,多数便是一笑置之。
这皇宫,不都是起起落落的吗?
在窗前站了许久,只觉睡意袭来,她关了窗,便要熄灯就寝,可却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不免心生疑惑,如今雪华宫已属冷宫,怎还会有人在这夜里来造访。
“谁?”她一边朝门边走去,一边轻声问。
门外没有人说话,却隐约可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映在了门上,大约是个女子。
拉开门,只见一名身着禁卫军铠甲的人站在门外,仔细一瞧,不正是大姐苏扶柳吗?
“姐姐?”苏落雪诧异地唤了身,看她这番打扮混入皇宫,定是有难言之隐,便立刻迎了她进去。
苏扶柳站在寝宫内,脸色苍白如纸,满眼都是焦虑与哀伤。
“姐姐你怎么了?”苏落雪赶忙问。
苏扶柳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她跟前。
“姐姐这是做甚么?快起来!”见此情景,苏落雪去扶她起来,可是她却压着身子,怎么都不肯起。
“落雪,你听姐姐说,这一次你一定要救一救王爷,姐姐不能失去王爷,承儿也不能失去王爷。只要你肯救他,哪怕丢了我这条命……”
看苏扶柳说的这么严重,苏落雪便知出大事了:“王爷到底怎么了?”
苏扶柳的泪悄然滚落,一脸的哀伤:“你是知道的,王爷他是元家后人,他一直处心积虑要夺回帝位。一年前,他本是与安亲王联手,却不知为何在中途倒戈,背弃了与安亲王之间的许诺,成了功臣。帝君明着赏赐珠宝给王爷,却暗着削弱了王爷的兵权,帝君将禁卫军分割两块,一块守九门,交给王爷统领,另一块守卫宫廷,交给定安侯统领。”
“帝君自一开始就知道,辛王有谋逆之心,可幸的是王爷在最后没有铸成大错,否则他与安亲王一样,在一年前就死了。”
“这些,王爷都知道,其实这一年我都在劝他放弃,我们根本斗不过帝君。而他,也收敛了许多,毕竟时局转变,以他的能力谋逆只是以卵击石。”
“辛王是明智的,他懂得珍惜你与承儿,不像安亲王……”说到荀洛,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年前,他死在她怀中的样子,这一幕已成为她永远不可能忘却的一个噩梦。
苏扶柳痴痴地笑了:“落雪,你以为辛王是为了我与承儿?”
“为何姐姐总是如此伤感,你是辛王的妻子,承儿是他唯一的子嗣啊。他为何不能为你们而保住自己的性命?”
苏扶柳一边摇头一边流泪,却未再继续说下去:“可是最终,王爷的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帝君的步步紧逼,在朝堂上,只要王爷说话,便是错,便要责难。就在几天前,有人上奏,揭发王爷有谋逆之举,说他接受了安亲王的残余势力,并与宫中人秘密勾结。可别人不知,我是他的妻子,怎会不知,安亲王的势力早就被帝君剿灭,王爷这一年根本没有丝毫举动,就怕被帝君抓住把柄……”
“那后来呢?”苏落雪赶忙问道。
“当夜,帝君震怒,便派了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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