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之上,赵凌雪时走时停,心情沉重。
大瓷碗知道公主心病又犯了。
她有些想不通,公主在华沁苑的时候才会这样子,离开华沁苑之后,公主心情豁达多了,再没提及过那个家伙,为何今日会突然变回原形。
莫非是让那群泼皮无赖气的?
不对,公主向来不会小家子气量。
还是那个黑袍少年有问题,被公主发现了什么,可是人家冒着生命危险三番两次的出手,应该算是恩人才对。
大瓷碗想不出原因,不知该如何安慰公主。
她的肚子早已经开始提醒她饭点到了,但公主不说话,她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开吃,只能偷偷的撩开薄纱往嘴里塞几粒五香花生,暂时解解馋,垫补一下。
大瓷碗一路鼓着腮帮子,偶尔会皱下眉头。
花生还是太硬了,哪怕是五香的也不如葱花大饼有嚼头。
刚离开公主府的时候饱餐过一顿,已经有些日子再没闻到过那香喷喷的葱花味道,大瓷碗想的越厉害,肚子叫的越响,脸上那种浓浓的思饭之情再难以掩饰。
“大瓷碗……”
赵凌雪突然停了下来,大瓷碗赶紧跟着急停,有些含糊不清问道:“公主你也想起那葱花大饼了吗,看来你也想家了,要不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赵凌雪叹息一声,说道:“大瓷碗,你有没有想过,那人为何会连连出手替咱们解围?”
大瓷碗美滋滋笑道:“人家不是说了吗,只是顺便出手而已。”
赵凌雪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有你才会相信他的话,本公主一直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大瓷碗自以为猜到了答案,兴奋道:“依着公主的意思,那人莫非是颜公子易容而来,不放心公主你一个人外出?难怪碗儿看着他有几分亲切。”
赵凌雪无奈道:“咱们这次出行,颜义辞是不知情的,这件事除了父皇和师傅知道外,其他人都以为本公主在闭关之中。”
大瓷碗显得很失落,五香的花生米也没有味道了。
赵凌雪冷笑道:“本公主其实想说的是他就是那个混蛋,不管他如何易容,但笑起来的神情和眼神不会改变,尤其是嘴角那个弧度是变不了的,不管他如何拿捏的改变声音,在本公主眼里依然漏洞百出。”
赵凌雪说到“混蛋”二字,咬牙切齿。
没过多久,赵凌雪和大瓷碗已经入了一条偏僻山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山道向上是一座凉亭。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凤敲竹,赵凌雪招呼大瓷碗向凉亭走去。
就在这时,大瓷碗似乎想到了什么,悄声说道:“碗儿认为此事绝无可能,试想那箫剑生现如今犹如过街的老鼠,哪敢轻易现身,尤其这种人多的地方。”
“再说了,他即便认出了公主您,难道不应该避之不及吗?莫非还想吃第二剑?”
赵凌雪赞同的点了点,似乎心情好了很多。
凉亭之中,赵凌雪背靠一个冰冷的石柱犹自看向山下。
她在想山下的情况,不知道那个泼皮是如何被打落河中,她确定是那黑袍少年所为,但那黑袍少年用了什么手段,闻所未闻,当时她只感觉了一股磅礴的令人发指的念力,其他无从察觉。
也不知道那泼皮死了没有,虽然可恨,但毕竟是条鲜活的人命。
赵凌雪又想到了临走时黑袍少年那一笑,简直和上次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山中突然白雾迷漫,山道逐渐模糊,山下的风景也跟着模糊起来,遮天蔽日的山雾至山顶蔓延下来,笼罩了整座朝天山,似乎连声音都隔绝了,赵凌雪感觉头有些疼,索性懒得再想。
她开始认真的打量起手指上缠绕如蛇一般的指柔剑,悄声道:“本公主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次莫非看走眼了?”
大瓷碗饿的有些坐卧不宁,索性起身说道:“如果真是他,下次见面,公主您会不会杀了他?”
“肯定会,而且本公主一定会斩下他的头颅。”
大瓷碗冷不丁一个激灵,忽然不再饿了。
赵凌雪和大瓷碗离开没多久,朝天山之上有黑影飞出,一根细长的竹竿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怒意刺向即将离开山脚的书生。
竹竿无往不前,穿透了书生布下的三层念力防御,又连着穿透几颗粗壮的油松,刹那而来,直射书生眉心。
关键时刻,书生侧身避让,竹竿跟着横了过来,竹竿一头直接击中书生的腹部,书生当场喋血无数。
书生自知不敌一路狂奔,朝天山之上再次接连射来十几根竹竿,分不同方位袭向书生,横七竖八的犹如一张天罗地网直接将他罩在其中,书生不得不手握半截利剑用力格挡,削断几根竹竿,但最终还是被几根竹竿击中身体。
血迹染红了一大块青石,再顺流而下,汇聚成一条涓细血河。
书生撑着流血不止的身体一路跌跌撞撞而行。
竹竿第三次袭来时只有一根,但两头削的尖如利刺一般,就在书生决定拉动身后的神兵利器进行格挡的时候,突然间山顶之上滚下一团白雾,白雾顷刻弥漫方圆几十里,将整座朝天山笼罩起来,书生这才借着白雾的遮挡一口气循出几里之外。
书生迷迷糊糊中误打误撞竟然闯入了朝天山的后山之中。
接近昏厥的书生刚要远离是非之地,忽然听到一阵阵凿石头的声音,声声入耳,仿若天外之音,书生逐渐清醒,就见一位穿着裘皮的老人背负着一块比他还大的青色石板穿林而来。
老人非但不是慈眉善目,而是一脸凶巴巴的老相,似乎常年吃不饱饭瘦的皮包骨头,透过那黝黑的皮肤好似能看到白生生的骨架,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逃离的想法,但书生伤重在身,自知无法离开,便强撑着身体看着老人。
老人双手扶着背后的青石板,然后腾出一只手擦拭了一把滴滴答答的汗珠,龇着没几颗牙的嘴耻笑道:“挨打了?”
书生吃力的点了点头,回道:“技不如人,受了点皮外伤。”
“皮外伤吗?老头看你快要死了,你打算死在什么位置,老头身后这块石板正好给你建一个碑,趁着还有一口气,留个名字吧。”
书生想骂一声老不死的你咒我,但一张嘴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老人咯咯笑道:“小子,你见过狗打架吗?”
书生翻了个白眼道:“废话真多。”
老人并不生气,或者说懒的生那闲气,继续问道:“那你见过鹰兔互博吗?”
书生感觉胸口异常憋闷。
老人乐在其中,继续问道:“那你肯定没有见过天人交战了。”
书生忽然感觉想好好睡一觉。
但老人咯咯的笑声吵的他无法合眼,“技不如人还学人打架,打死了也叫活该,殊不知打架也是一门学问,能欺负的就往死里打,欺负不了就学会挨打,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如何打死的,打架之前起码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就好比这开山凿石,你的先选好石料,石料不能太清脆了,容易半途而废,也不能质地太软了,那样雕出来的东西没有灵气,所以眼光很重要。”
书生问道:“看来老人家经常打架,和人打架,赢多还是输多?”
老头笑道:“打了一辈子了,只有五个人打不赢,再过几年下山再打一场,赢不了也就不打了,老了老了,打来打去没意思喽。”
书生似懂非懂,无心再听老人唠叨,刚要转身走,但老人却像捡到块宝似的哪里肯轻易让他离开。
书生利用最后一口气飞奔,老人背着巨石也飞奔,等他以为甩开了那老东西,回头看看没人,刚想痛痛快快呼吸一场,突然发现老人早已等在他前面。
老人抽出腰间的錾子指着书生问道:“小子,要不要打一架,能打死老头你随便行随便动,打不死老头就乖乖留下。”
书生自然不敢跟老头打架,但也不打算留下,正在想着逃跑计策之时。老头不悦道:“打架打不赢我,跑又跑过我,你说你下山还不是去找死,朝天山多的是竹竿,想要离开也不难,什么时候打赢我这个糟老头再说。”
书生细听感觉老人似乎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就以他现在的情况,下山真的就是等于找死,但他还是摇头道:“这样子不公平,除了打架还能什么?”
老人冷淡说道:“随我来。”
一老一少沿着山下缓缓而行,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在山谷底部一处堆满毛石的石料场停下,老人离开,书生自行服用了一些疗伤丹药,开始原地调息打坐,天色快暗下来时,老人回来了,书生的脸色也好了很多。
这期间,书生想通了很多事,再不敢将老人当做一个石匠对待。
书生对着老人深鞠一躬,刚要拍个舒服的马屁,不料被老人完全无视了。
老人走到一块四方形石柱旁,然后指着和石柱等高的一个精雕细刻的二龙戏珠龙柱,说道:“小子,既然想取巧,老头就给你一次机会,两石俱是秋分前完工,若是你能数的清它们分别用了多少刀,就算你赢。”
老人说完不顾及书生的吃惊和白眼,自顾自的开始研究起刚刚背回来的那块石板,凿眼、吊线,下錾……
朝天山四周登时想起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整整两天后才成型,竟然是一块龟驼碑。
书生呆呆的看着这两块石头,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足足两天后依然毫无头绪,方形石还好说,凿痕清晰可辨,但二龙戏珠石柱完全看不出凿刻的痕迹。
这期间,朝天山上的香烟缭绕,有阵阵辩难之声穿入谷底,似乎是一场空前的辩难,声音直到几天后才平息下去,这段时间,书生一边在脑海中还原这二龙戏珠龙柱的毛石原貌,一边有意无意的聆听一会辩难声,似也有些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