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忐忑不安的等着答案。
但童心泯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淡淡问道:“小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你是真打算把老头吃的一干二净,再抹抹嘴巴走人?”
书生呲牙笑道:“前辈我想多留几日,您看行不行,晚辈手脚还算勤快,给你打个下手应该算不上白吃白喝吧?”
童心泯瞪眼道:“早晨老头睡觉的时候,你在錾那个破玩意,下午时分老夫开工的时候,你在眼前举了根铁棍比比划划,晚上时分,老头睡的正香甜,被你念念叨叨吵醒,小子,老头已经忍你够够的了,早知今天,当初就不应该从那瞎子手里救你下来?”
“瞎子?”
“是啊,你连个瞎子都不如。”
“那瞎子为何要杀我?”
“因为你破坏了江湖规矩。”
“一群泼皮无赖欺负两个柔弱女子,这叫什么江湖规矩。”
“是啊,一个有手有脚能行能动的后生娃娃,靠一个快死的老头养活着,是什么狗屁道理,你给老头讲讲听。”
书生瞬间无言以对。
童心泯冷哼一声,嘲笑道:“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赖着不走无非就是想让老头传你点能耐,不妨实话告诉你,老头这一身本事全是打架打出来的,打一架长一点本事,打死一个人长两点本事,慢慢的本事就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书生连连点头,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个理。
书生眼睛一转,亲切笑道:“看来晚辈侥幸猜对了答案。”
童心泯用手敲了敲茶桌,示意书生继续。
书生说道:“同样是一块石头,一半精雕细琢雕成了佛,供世人万世瞻仰膜拜,但另一半做成了台阶,整天踩在人的臭脚之下,区别便在于台阶石只挨了一刀,而佛像石却经历了千万刀的簪刻,故千锤百炼很重要,其实錾刻和修行的道理差不多,始于毛石,终于不断完善的精雕细琢,如前辈那样,打一架悟一份道理,修行之路便光明一点,重在日积月累。”
书生说完,苦行僧似乎有所触动,淡然说道:“吾心向佛,但吾不信佛,吾本身就是佛,快哉乎!”
童心泯却是紧皱眉头,表情略有些挣扎。
书生以为老头没有听懂或他解释的不够清楚,本想再解释的详细一点,童心泯忽然将自己的喝剩的半杯茶推至了书生面前,神情木讷的看着书生,低声道:“小子,喝一口润润喉。”
书生以为说错了,谨慎道:“前辈的圣茶,晚辈不敢共饮。”
童心泯忽然起身,瞪眼道:“什么圣茶,共饮,还交杯茶呢,说你是个白痴,一点也冤枉你了,看不见老人家我快要尿裤裆了吗,没有一点眼头见识。”
书生愕然,童心泯夹着腿冲了出去。
苦行僧低沉道:“留给你的福根,这是童老怪最大方的一次,错过了可要遭天谴的。”
书生当即一愣,本来他就有些惧怕这个老家伙,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这茶有讲究?
莫非是真的福根,福根可是个好东西啊。
书生记得在他家乡有个说法,说是别人吃不了的饭或者剩下的饭美其名曰福根,是别人无福消受的东西,其实就是个饭碗底子。但不管如何个说法,既然是童心泯故意留给他的,他再嫌弃也的喝了,或许真如苦行僧所说,错过会遭天谴的。
茶是好茶,书生早已远远的闻到了茶香,但那茶杯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不知道多久了没有洗刷过,上面清晰的留着手指印,杯沿上也是留着童心泯的嘴唇印,仿佛一块大印扣在了哪里,不忍目睹。
书生很嫌弃的看着茶杯,挣扎了再三还是缓缓的端起茶杯,然后闭着呼吸隔空将那半杯茶里的水一股脑全部倒入嘴里。
茶很特别,入嘴苦涩的难以下咽,这就是所谓的大闭月?
书生将大闭月茶含在嘴里,感觉实在无法下咽,那口茶水一直在嘴里翻腾着转圈着。
就在这时,童心泯佝偻着腰吹着口哨走了过来,书生赶紧将那口苦水吞入肚子里。
茶水入肚,书生就有些后悔了,明明喝下的是热茶,但刚一进肚就变成了凉茶,而且那凉意极不安分的在他身体里面冲撞,好像要找个突破口一泻千里。
童心泯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子,是不是感觉气海凉飕飕的,有种要被冰封的感觉?”
书生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吃惊道:“前辈,这大闭月到底是什么茶?”
童心泯乐道:“自然是好茶,老头提醒你一定夹好了,千万别现在就一泻千里,不然你那棉花团一样的气海真的就被冰封了。”
书生怔怔的点了点头,额头上热汗淋漓,但身体里面却是寒风瑟瑟,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很快书生就感知不到气海的存在了,那股冰封之意以气海为点逐渐扩散向全身,在冰封之意经过膻中的时候,书生猛的感觉像有一把慢刀照着膻中刺了进去,一点点将他的膻中也冰封了。
书生骇然的望着两个老东西,竟是张嘴无言。
随着那股凉意遍布全身,书生身上的汗珠瞬间就变作了冰晶一样的东西,除此之外,童心泯催命是他的口哨声,让他憋的实在艰难异常,那股一泻千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不知道童心泯说的真假,但此刻只能当真了。
很快,书生已经变的脸红脖子又粗,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童心泯和苦行僧两人相视而笑,不自觉的停下了喝茶,你一眼我再一眼,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书生。
苦行僧说道:“童老怪,你猜这小子能憋多久?”
童心泯淡淡道:“不吃不喝,应该天亮不成问题。”
苦行僧感慨道:“如此资质,可惜了那乌儿甲,真是暴殄天物喽。”
童心泯疑惑道:“老家伙,你如何看出是乌儿甲,而不是青儿甲?”
苦行僧难得的笑了一声,似在取笑童心泯无知,“岂能不辨雌与雄?”
童心泯恍然大悟。
书生在一旁听的却是迷迷瞪瞪,他很想问乌儿甲和青儿甲是什么东西,和他喝下的茶水有什么关系,但书生那点小心思早已被两人看穿,童心泯挥手道:“坚持到天亮,或许你还有救。”
苦行僧补充道:“切记不要抵抗。”
书生灰溜溜而去,为了暂时忘记身上的痛楚,只能继续未完成的雕像。
因为那股一泻千里的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錾子一直停留在石像面部无法落下,如今石像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型,但已经具备了人形,不论是眉眼还是嘴角,哪怕是耳垂的厚重与否,都与书生记忆的一点不差,难就难在他不知道她现在瘦了多少,所以面部迟迟落不下錾子。
就在这时,童心泯得意笑道:“当年有幸见识了一下乌儿蚕和青儿蚕,确实是这天地间的稀奇物,也不知道那两个死鬼有没有后悔过,为了这个小子可算是下血本了。”
苦行僧随意啄了口茶,感慨道:“乌儿化甲,可抵千军万马,多漂亮的一句话,就被那小子糟蹋了。”
苦行僧一脸心疼,仿佛就像一个黄花大姑娘被那无赖糟蹋了一般。
书生一边用一柄精致的小簪子修着石像的脸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两位前辈唠话,一直到深夜时分,谷底亮起了幽幽的灯烛,竟然也将身体里面的那些不适忘却了不少。
石像基本是全部完工了,美中不足是他在精修耳垂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一道难以修复的深恨,这令书生万分恼火。
天快微亮时,童心泯还在和苦行僧精神抖擞的闲聊。
天色大亮之后,苦行僧走了过来,看着书生这几日的“杰作”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又失望的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她有三生三世,第一世在上古时期,第二世在千年之前,可惜老夫错过了她的第二世,但你不能错过了她的第三世,否则,真的遭天谴。”
就在苦行僧将走之时,书生说道:“她的第一世是位白发女子。”
苦行僧已经走出了很远,回头说道:“第二世也是。”
苦行僧走后,书生将刻好的石像找了个位置摆好,然后去找童心泯道别。
两人盘坐在地喝了粥,浓浓的金黄色的粥,书生连着喝了三碗,童心泯只喝了半碗,书生抱歉的笑了笑说道:“前辈应该不会计较几粒米的事。”
童心泯白眼道:“后山有块薄田,最适宜种出又软又粘的小米了,不让你喝,是老夫担心你是只白眼狼喂不熟。”
一老一少两人开怀大笑。
临上路之时,童心泯忽然问道:“小子,想不想上山找那瞎子报仇,只要老夫略使手法,杀他就是撒泡尿的功夫。”
书生笑道:“晚辈还是不愿意在道门之中杀人,毕竟道门对我有恩,那日若是在山外遇见了,定斩那瞎子不饶。”
童心泯满意的挥了挥手。
书生走出了很远,又回头看了眼那尊石像,童心泯不耐烦道:“赶紧滚吧,老夫既然答应替你照看,自然是连一粒灰尘都不让飘上去。”
书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