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碗这句话很沉重,赵凌雪无法回答。
她再度默默的闭上眼睛,心底默默祈祷着:“大瓷碗恐难顶住这轮冲击,她若死了,我会恨死你,一辈子不与你相见。”
“大瓷碗不会死,有我在你们会安然无恙。”
赵凌雪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她苦笑着抬起头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哪里没人,只有渐渐袭来的夜色,这句回答是她自己脑海之中想出来的,是她替他回答。
近六百骑同时出列,由静到动,队列队形井然有序,这些黑骑军明知道自己是用来消耗那名修行者的肉盾,但脸上毫无迟疑之色,这可能便是雪域人悍不畏死的本色,这一幕恰好被赵凌雪看在了眼里,她在皱眉沉思。
随着铁塔男子拔刀,近六百黑骑军开始发起冲锋,全部人都盯着挡路的一人,仿佛连那彪悍的高头大马也在盯着大瓷碗,发出愤怒的鼻喘。
铁塔男子举刀,近六百人几乎是同时弯弓搭箭,沉闷的马蹄声以小跑的速度冲向大瓷碗,俗话说阵前不过三支箭,当马队冲至快五十丈的时候,随着一声声箭支抛射的潇潇声,一道道黑色的弧线划破了灰苍苍的天空而来。
大瓷碗猛往前踏出一步突然挥鞭,鞭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不易察觉的逶迤长弧,当长弧与破空而来的箭支接触的一瞬间,长弧突然收尾相接一个不规则封闭形状,仿佛一只巨大的口袋,但凡与之接触的箭支都被搅成粉碎,其他箭支纷纷坠地,有的刺破了毡房,有的深深插入雪地,眨眼睛雪地之上插满了数千支箭,仿佛一颗颗光秃秃的小树苗,只不过是长斜了。
就在这时,铁塔男子冲着赵凌雪放肆一笑,手中刀落,在空中划出一片端而急的刀光,六百人同时收弓,再同时拔刀,场面堪比平地滚来的一片闪电,仿佛雪域狼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尖利的狼爪,开始捕猎了。
赵凌雪脸色始终平静,但她看不到大瓷碗的脸有些心急,自幼在宫中长大,没少听闻战场的惨烈之事,她知道这种冲锋意味着什么,短兵相接,血肉成泥。
远处的阵阵冲杀声打断了赵凌雪短暂的思绪,她眸色清冷的凝视着正前方那片涌动的人海,心底无限惆怅,但若将这六百人放置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或许不足一翼,但摆在这里那便是如山倒一般,催马,举刀,冲杀,喊杀,这一阵势对于她和大瓷碗这种还未大成的修行者,绝对不敢小觑。
六百人足矣碾压!
铁塔男子嘴里没说,但心里是这般估算的,他有信心让这些黑骑一举冲开那名修行者的防御,甚至将她践踏成泥,剩下那点事,再不足惧矣。
那双很大的眼睛透着兴奋的光芒,远远越过奔腾的马队落在赵凌雪身上,赵凌雪隔着轻纱回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她不想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影响了自己的心情,虽然形势已经将她逼至了绝境,但她知道他不会让她陷入失望,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里共鸣。
隔山隔海,但不隔心。
奔腾的马队让大地震动,铁蹄下的积雪朝后扬起,仿佛一条倒下去的水帘,五十丈,四十丈眨眼之间缩短到三十丈,大瓷碗脚下的冰面碎裂,碎裂的冰面将她高高弹射而起,她高高的扬起手中的软鞭,抡圆了好像在灰苍苍的夜幕中撕下一块做盾,随着一阵沉闷的霹雳声,黑盾自身旋转的同时还在滚着盘旋,黑盾的轨迹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忽忽的前进,时快时慢,快如闪电奔雷,慢如静下来在思考,在想突破之法。
黑盾最先与马队绞杀在一处,当即便斩落六七颗马头,至于划破几人的喉咙,斩落几条举刀的臂膀,纷乱的场面很难看清楚,紧随其后又是三道几丈长的黑色的鞭影喝止住即将越过三十丈的防线,鞭影开始在乌央乌央的黑骑军中穿梭游曳,鞭影似乎有弹性一般,划过前一人的肩膀,随之弹起落在另一人腿上,顷刻间便有黑骑军成片的倒下,眨眼睛,数以百计的黑骑军在三十丈处受伤、倒地、翻滚、哀嚎,说一句血流成河再合适不过,伴着血腥味不断扩散,飞洒的血雾为这灰苍苍的夜色增添了一抹鲜艳生动的色彩。
大瓷碗不住气的挥动手中的软鞭,不断的有黑骑军倒在三十丈的位置,但她挥鞭的动作越来越慢了,中间开始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喘息的白雾在她面前经久不散。
同时,赵凌雪和徐天贵两人节节后移。
这个时间仿佛很漫长,其实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近六百人几乎在眨眼间倒下了近二百人,剩下的人还在如蚂蚁一般涌来,不知何时,盾影散了,鞭影也被冲击的若隐若现,大瓷碗一个踉跄大口的喷出一口血,挺直的身影至高空坠落地下,双脚落地的时候连续几个趔趄,但她手中的软鞭依然在不间断的挥出沉默的鞭影,三十丈防线已经缩为二十丈,似乎还在缩短,短到她能看清那些布满鲜红血丝的愤怒的眼睛,突然鲜血淋漓的十几骑破开那道防线向大瓷碗急速奔袭而来,大瓷碗仓皇挥击,软鞭与弯刀相击发出软绵无力的响动。
很快,连绵不断的有黑骑向大瓷碗冲击过来。
大瓷碗的身形摇摇欲坠,但不曾后退一步,她的双脚已经和这片雪地连为一体,被冰冻于此,她的眸中依然很平静,只有闪烁的刀光和不断闯入的人影,或者她说无瑕思考。
就在大瓷碗再无力挥鞭,即将倒下的一瞬间,赵凌雪不顾徐天贵的阻拦冲了出来,她将大瓷碗挡在了身后,又有徐天贵从后面扶着大瓷碗摇摇晃晃的身影。
随着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传来,铁塔男子拍马缓缓而来。
数百的黑骑军停止了冲击,威严的站成长长的两列,铁塔男子从列队中间走来,亢奋的战马在人和马的尸体间穿行,铜铃大眼居高临下越过大瓷碗直视赵凌雪,几息后,声音滚滚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干这种愚蠢之事,死侍便是用来死的,不然如何称得起死侍。”
赵凌雪的心狠狠被刺疼了一下,她看了眼大瓷碗,冰冷说道:“死侍也是人,而且我从未把她当死侍。”
大瓷碗已经无力睁眼,虚弱的笑了声说道:“所以,你将手下的人当肉盾,来换取你的功名利禄。”
铁塔男子犹自笑了笑,看向两女,声音怪怪道:“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吧,如果也是来寻浣玉公主,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本千使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已经死了,死的很凄惨,临走之前念念不忘自己的孩子和那个负心的人。”
听到此处,赵凌雪只感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厥,无声的张开嘴,脑海之中不断的翻腾那句话,临走之前念念不忘自己的孩子。
突然,赵凌雪举剑刺向铁塔男子,但她的剑只到了一半,就被铁塔男子随意鼓荡出的一股冷冽之气震飞出去,而铁塔男子手间那柄长刀在此时忽然横了过来,猛的落向赵凌雪大腿根部。
就在那明晃晃的刀刃即将切进赵凌雪的身体之时,徐天贵老人直接扑过来,牢牢的抱住了那柄几乎和他等高弯刀。
……
雪山之下,山坳里一个不起眼的村庄,稀稀拉拉只有三五户人家,因为大山的遮挡,此刻小村夜色已经落下了帷幕。
一张铺着竹席的土炕,土炕之上一张棱角磨圆的炕桌,炕桌之上竖着一灯灯头又小又黄的油灯,一老一少两人隔着油灯相对而坐,今天老人说了不少话,有些不想说了,抿干白瓷碗里最后一口酒水,抬起耷拉的眼皮透过灯火看了眼对面男子,继续把玩手里的两枚棋子。
只是这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显得有些不同,黑子大白子小,但分量却是一样的重,全部为带磁性的磁石所刻,几息之后老人手间的棋子因为磁性相吸发出清脆一声响。
老人忽然说道:“我有故事你有酒,故事很长,酒却很少,年轻人请回吧。”
年轻人动了一下嘴,低声道:“什么时候算是机会成熟?”
老人没说话,只是将手中两枚棋子分离,将那枚白色棋子推至他面前,和那块刻有一面湖泊的碧绿玉牌挨在一起。
年轻人还想问些什么,老人已经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说道:“好走不送。”
年轻人抓起棋子,感觉本该沁凉的棋子忽然有些烫手,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将棋子和碧绿玉牌小心揣好,然后起身,退着走出这个很低矮的小土屋,带关好那扇小木门之后,身形徒然加速,几步奔至山坳口时,他的身影已经乘着夜色冲上天空。
此时毡房前,那柄弯刀刚刚至徐天贵老人身上抽离,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迹,然后在落下,依然是赵凌雪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