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清晨时分,很罕见的飘了一会清雪。
雪刚刚驻停,一披裘中年男子,眉头微皱,小心翼翼推开那扇朱红色的门,一个人进入了幽静的小院,把门关好,忽然耳根清净,面色舒展了很多。
小院内一口老井,十几颗长势喜人的白玉兰树,一间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小屋,很安静,这是他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独处空间。
马上天寒,玉兰树该浇过冬水了。
中年男子撸起袖子,从老井内提上来一桶水,然后试了试水温,水很凉,有点冰手,他皱了皱眉头将水提至一棵树旁,然后小心的将水倒入树坑,看着那水在树坑内欢腾的打转,会心笑了笑,接着又提了一桶。
一棵树一桶水,保证所有的玉兰树都吃上了水,中年男子这才将水桶放好,开始绕着树间溜达起来,这些树年头不长,和她一样的年龄,是他接回来她那一年亲手栽植,风风雨雨十几年过来了,他将这些树照顾的很好,从未断过枝,鲜少被虫子祸害。
如今花落,不知何时再开。
就在这时,中年男子走到一棵枝叶如手臂一样伸出来的树旁,树枝上挂着一根红绳子,红绳子上挂着几片雪,男子刚想将那雪片弹走,但没有弹下去。
这根红绳子是她出宫那天,他挂上去的,没其他意思,为她祈求一份好运,路上能吃的饱,夜里能睡的香,不要被人欺负了,他就这点心愿。
他知道她很倔,所以那天他没有留她,孩子大了总会眷恋外面的世界,尤其是踏入了修行一道,更是美其名曰要闯一闯江湖,砥砺一下剑道,所以他更没有理由将她关在深宫之中。
如今,她犯了大错,他也不知道如何责罚。
按照奉天律法,她勾结逆乱之人,虽为无心之举,但也有可能被责以谋逆罪,轻者免去公主之位,用作和亲考虑,重责毒酒白绫赐死。
此时,中年男子最是心烦,他已经能猜到,明日朝堂之上必然会有人借此天怒一事对她进行声讨,虽然是明日,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火烧眉毛之事。
他也曾年轻过,也曾犯过几乎同样的错误,是人就会犯错,这个和身份地位无关。
他轻轻的摇了摇枝叶,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个世界,种下这片白玉兰树只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能快乐的成长,母女二人平安是他一直的愿望。
约莫一个时辰后,中年男子走出了院子,然后,又回看了一眼,心道这次过冬水浇足了,还的抽个时间来一趟,将树干用棉布包裹一下好御寒。
此时,门前站着一名神色谨慎之人,中年男子没有急着问话,那人也很识趣的没有讲事,待中年男子小心将门关好,转过身来,这才作揖说道:“鱼前辈让臣下转告陛下,小公主处境已经转危为安,望陛下您放心便是。”
中年男子挑眉道:“鱼窥河前辈真是这么说的?”
那人回道:“千真万确,鱼前辈还有一事让臣下转告陛下,但臣下不知此事当不当讲。”
那人犹豫着低下了头。
中年男子低声说道:“讲来听听无妨。”
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鱼前辈说,你这次让曹公公去寻回小公主,本身就是个错误决定。”
中年男子微怒道:“如何个错误法?”
那人脸色微变,低声下气回道:“鱼前辈没有讲。”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略作思索,说道:“备车,朕这便前往。”
很快,中年男子驱车在一处四周长满参天古木的院门前停下,跳下车后整了整衣衫,疾步前往,推门关门,轻车熟路而行,在一个鱼塘边停下,望着那位悠然转身的老妪,语气急切说道:“朕有一事不明,望前辈告知。”
老妪早已知晓陛下为何事所急,但她没有直接问,而是绕了一圈,笑道:“我且问陛下,可知曹旺此次与谁同往极北之地?”
中年男子疑惑道:“难道不是颜回春?”
老妪点头说道:“还有一人,是颜家大擎,久不管事,这次逢天怒出山。”
中年男子问道:“前辈以为此事不妥?”
老妪笑了笑说道:“自然不妥,关于处理这件事上,陛下糊涂了,因为你当年的关系,眼光看的不够真实,如今雪儿与颜家仅仅有婚约关系,但非他颜家之人,颜家有何理由干涉这件事,为何如此操之过急,相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有一事,可能陛下真的不知,天下英雄会是,那颜义辞如何争的第一,这件事并非光明磊落的无可挑剔,这些事望陛下闲暇之余细思,事情虽不及你的天下大,但害群之马往往不光害的一群马。”
中年男子认真听完,思虑一番,稍稍理出点头绪,将此事记下,然后问道:“朕现在只想知道雪儿的安全,与那箫剑生混迹在一起,他会不会别有企图,这事让朕很为难,为了这件事,朝廷之上已经无法再安抚,不知前辈可曾有好的意见。”
老妪愣了一下,说道:“有一点请陛下放心,那小子老身见过,非那种图财害命之人,心术还算端正,如果陛下为了这事劳神大可不必,至于这件事,老身这个当师傅的也难逃其责,陛下将如何处置,我想陛下一定已经想过多日。”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中年男子离开了这处院落。
刚回到车辇之上,便叹息道:“天下乃万民的天下,非我赵家一人说了算,朕该如何处置?”
赶车的老人笑了笑道:“我说了也不算,曹旺说了等于放屁,该如何处置,最终还是陛下你说了算,孩子不坏,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陛下你没有想到而已。”
中年男子欣喜道:“什么办法,快说。”
但那赶车人偏偏像没有听到一般,吆喝着便走了。
中年男子的马车声刚远去,鱼窥河冷笑了一声道:“是人就会犯错,是人就会糊涂,你赵明英在这件事情上最好不要糊涂了,不然,可没有后悔药。”
快中午时分,中年男子回到了御书房,将自己关起来,拒绝一切朝见,门口只留一个侍应小宫女,安安静静的在那张磨的发白的书案旁坐好,只唤来一壶花茶,焦头烂额的开始浏览那堆折子,折子中几乎清一色都出现了小公主的名字,最多的一份折子竟然出现了十二处之多,这令中年男子极其不悦,随手将折子丢下了书案,狠狠骂了声聒噪。
其中有一份没有提及小公主,但却是不厌其烦的帮他分析天下大事要情,分析雪域将来的走向,其实折子所奏内容还算务实,诸如提及雪域之乱,金国会趁机分一杯羹,奉天王朝自然要乘着金国面北之时调兵谴将,给大金帝国沉痛一击,一来为先帝报仇,二来也可向北扩展一些界域,顺便还可以在邻国面前豆豆肌肉,奉天王朝不管崇文,武照样能安邦。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觉得有点意思,虽自言自语笑道:“这郑苍翼有点意思,不愧是上官云庭的老部下,老则老矣,还念念不忘先帝之事,不知现在可否提刀越马?”
中年男子将郑苍翼的那份折子叠好,倒着放在了案角上。
接下来他没有再看其他的折子,而是拉开一个抽匣,抽出一本白布包裹,摆在书案上翻开布角,将那本陈旧的白皮书拿了出来,《治于大同者论》虽然没有署名作者,但中年男子心里有那个人的名字。
他知道他叫箫文,嗜酒如命,英年早亡,细细算下来比他年长了几岁,更关键的一点,这箫文还是箫剑生的养父,在春时他曾读过这本书,但那时的他受箫剑生的影响,无法静下来心来捧读一个酒鬼的长篇大论,然而此时,再拿出来细细品读了几页,似乎有些东西便豁然开朗了。
就在这时,有人扣门三声。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一个子不高,双目深陷的精瘦男子疾步而入,来到书案前直接奏道:“陛下,苏信无能,派出去十二人不仅没能打听到丝毫消息,反而在临州城全部被杀,没有一个活口。”
中年男子推开身边的茶盏,缓缓起身,瞪眼望着书案前垂首之人,压了压火气,尽量平心静气说道:“知不知道谁干的,简直胆大包天,连衣袖坊的人都敢动。”
苏信面无表情说道:“属下猜疑有可能是武榜从中施威,但现在没有证据。”
“武榜?陈兆林,他有这个胆子?”
“属下也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如果那陈兆林之上一个傀儡占位者,什么事都说的通了,陛下可还记得,天下英雄会时,马夫让陛下不要和武榜走的太近,当时陛下没有采纳马夫的意见。”
“真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中年男子浓眉倒竖,忽然冷笑道:“你且继续暗中留意武榜的动向,切记不可再莽撞。”
就在苏信欲走之时,中年男子又问道:“陈刚现在何在?”
苏信回道:“按照属下给他的建议,陈刚现在已经提前入住通往东杲的码头了,以防有人给公主布局,东杲弹丸小国,但帮派与势力多如牛毛,几乎就是一个杀人的集市。”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苏信退出,他则简单收拾好书案的东西,脚步匆匆向御书房外走去,今晚他要召见一个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