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很普通,没有三头六臂,长相也是老实巴交,但却让曹旺不自觉的甚至停下了宣读圣旨,因为他认识这个人,哪怕已经十几年过去了,但那张憨厚的脸庞依然没有改变。
刚才几乎所有的人都好奇的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很想知道亲爹会将亲女儿如何,可是没了下文,但见曹旺的脸色有些狰狞。
这人刚刚四十出头,安安静静的走到曹旺身前不远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这么多人,所以没有兴师问罪的高姿态,目光亦是和善的看着曹旺,脑海里回想着曾经的一幕又一幕。
那一年他不过二十出头,弟弟更小,随父亲在自家开设的小宗门修行兼管理一些杂事,宗门很小,名字也不起眼,叫庙堂宗,是父亲自己起的,这样省钱,也不招人嫌弃。
庙堂宗虽然很小,但有那么几个弟子,每年也能挣几个辛苦钱,发不了财,但也不会饿肚子。
一年春天,正值青草黄绿时,有个脸色惨白人忽然带着一身血闯入了庙堂宗,好死不活的看到人后昏厥了过去,父亲无奈,看着这人又年迈,顿生怜悯之心,快速的将他抬回去好生医治,约莫五六天后,这人的伤已经调养的无大碍,似乎为了感激救命之恩,开始在庙堂宗打打下手,也算相处的融洽。
直到某一天,父亲无意间撞破这人的太监身份,换来的便是一顿杀伐,早晨时分,日头还没有升起,伴随着一抹血红色的晨阳的升起,这人以灭绝人性的手段血洗了庙堂宗,从宗主到弟子开始一个个杀起,最后还是母亲忍着悲痛将他和弟弟藏如了一个很深的地窖之中,哥俩这才堪堪的捡了两条命。
其实按照父亲的想法,正欲明日问清这人的身世,给他安培个体面的差事,让他留在庙堂宗得以安身,然而世事就是这般难料,人心隔肚皮。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个太监的下落,同时废寝忘食的苦修,他带着弟弟走遍了人世间每一个角落,因为还不知道太监的名字,所以一直寻找无果,直到来到奉天王朝中京城,这才通过太监的长相打问到一些消息,最终得知这人原来是权势滔天的太监总管曹旺。
然而曹旺整日出没宫中,别说报仇,就连接近都难,他只好在秦荒古镇藏身下来,开了一间小茶楼掩人耳目,利用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一点银子,买通了几个江湖人物偷偷打听曹旺的行踪,直到最近,打听到曹旺向北而来,这才重新燃起了复仇的念头。
来人看着曹旺,曹旺脸色极其难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曹旺之所以有些如此难堪,主要还是心虚,他匆匆忙忙收了圣旨,看着来人咂了下嘴,尴尬说道:“当年之事,杂家表示万分歉意,如果可以用银子补偿,杂家愿意奉上白银十万两,以表对你父母的愧疚之情,戚长弓贤侄以为如何?”
戚长弓憨厚笑了笑,说道:“戚某这几年也攒下点银子,不富也不贫,够花就行,银子虽然是好东西,但买不来睡得舒心,更买不回我父母的命,还有庙堂宗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这么多年过去了,戚某一直想不通,养条狗都知道摇摇尾巴讨人欢心,为何你就这般心肠歹毒?”
曹旺冷笑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霍青城站出来说道:“戚老弟,如果我是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十万里白银,管够你安顿好后半生,人之命天注定,死不能复生,生者应该向往更好的东西,即便我们作为修行者,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
戚长弓不客气的打断了霍青城的话,笑着回敬道:“所以,你才愿意给奉天王朝当狗,但戚某非你霍青城,这种事做不出来。”
霍青城脸色阴沉,冷哼一声,目色沉沉的看向曹旺。
曹旺睁开眼睛,软的不行马上变脸道:“这个世上,想让杂家死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你执意要来送死,
杂家便让你一家人团聚。”
曹旺走出人群,静静的看着戚长弓,眼睛连同他的脸色开始变的死寂,再毫无情绪可言。
戚长弓冷笑一声,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了曹旺当时杀害父母和那些师兄弟们的情景,或许就是这幅欲要吃人的表情,再没说话,脚下重重踏出一步向曹旺走去。
一步踏出,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仇恨种子开始飞速的生根发芽,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定,一步重过一步,几步之后脚下已经留下了深深的足印,又是几步之后脚印四周的万年寒冰开始点滴化水,仿佛是踏着一个个很小的碧蓝湖泊而行。
他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从一境到二境,再到三境、四境,一直攀升到六境才停下,仿佛就是一颗幼苗,快速的成长为一颗苍天大树,他手中的那根烧火棍,开始吸收着冰融化之后的水汽,仿佛便的铁一般沉重,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戚长弓这几年一直压制着境界,小心做事,认真做人,生怕露出马脚。
但六境面对曹旺这对老牌七境,远远的不够资格,只够送死。
场间很多人,大部分人都不看好戚长弓,都是报以嗤之以鼻的冷笑,似乎都在拭目以待,曹旺手下再多一个冒失鬼。
然而也有人不这么想,或许是立场的不同,对戚长弓投去了看好的眼神,希望他的境界再能攀升一境,这样便有了对抗曹旺的资格,其中便有屠铁林,还有箫剑生等人。
但戚长弓的境界就停留在了六境。
这让箫剑生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想法。
此时赵凌雪终于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如果父皇下旨让她回宫,她不知道如何选择。
遵旨回宫,有可能此生将被禁锢宫中,或者嫁入颜家。
抗旨不遵,将彻底触怒父皇,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恰恰在这个时候,戚长弓的出现打断了曹旺的话,这对赵凌雪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解脱,暂时再不用做两难的选择。
箫剑生轻轻的替赵凌雪整理了一下不经意留被风吹乱的白发,赵凌雪回过神来,声音低低说道:“我不想回宫,带我远走高飞好不好,哪怕穷乡僻壤也可以,我可以学会吃苦耐劳。”
箫剑生心情亦是复杂至极,望着那双纯洁的毫无瑕疵的眼睛,笑着说道:“不用这般可怜兮兮的,你是公主,不管到那里都是公主,以后我会学着将你侍候的舒舒服服。”
赵凌雪温柔笑道:“真的?”
箫剑生轻笑道:“说谎是小狗。”
旁边上官雪投来羡慕的一瞥。
箫剑生瞥了一眼戚长弓和曹旺,此时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虽未交手,但彼此之间的力量已经在呼啸,曹旺不动如山,背后的双手手掌仿佛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眸子早已眯成一条线,他正透过那一线的缝隙窥视这戚长弓的实力,如果只是六境,他可以翻手将其灭掉,所以他不急着动手。
戚长弓的境界再没有增长,但脚下的湖泊却在增大,渐渐的湖泊相连,汇聚成了一条小溪,碧蓝的水随着他挪步而缓慢轻流,那水仿佛很黏稠,和他脚步移动的速度一样很慢。
箫剑生视线从戚长弓身上收回,看着屠铁林说道:“前辈以为这戚长弓有几分胜算?”
屠铁林笑着将话踢了回来,“依你之见呢?”
箫剑生说道:“如果戚长弓仅仅是六境,毫无胜算,但晚辈认为他的实力并非如此,或许这几年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境界,想要到达巅峰境,还需要一点契机。”
屠铁林笑着不说话。
结果被苏剑凝狠狠的瞪了一眼,苏剑凝不悦道:“为何不直接告诉他,非要猜来猜去,有意思?”
屠铁林小声道:“自己悟来才是真,别人告知终觉得浅。”
苏剑凝叹气
道:“本来我打算送走剑儿和雪儿之后,请你去临云山做客呢,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屠铁林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到此景,箫剑生、赵凌雪和上官雪三人偷偷的笑个不停。
曹旺和戚长弓那边终于加快了节奏,此刻,戚长弓脚下的溪流变成了一汪碧蓝色的湖,湖面十几丈大小,他就站在湖水之中,踏着湖面缓步而动,曹旺也不再不动如山,他很悠闲的向着湖边走来,仿佛是来赏景,但那对眉毛脱光之后的肉凸拧巴的更像来杀人。
忽然,曹旺重重踏出一步,只听咔嚓一声,曹旺的人影在原地消失之后,曾经践踏过的位置出现了无数条想四周扩散的冰缝,曹旺人在空中猛然推出一掌,这一掌快到了极致,但却没有掌风,或者说掌风落在了他的身后。
如烧红的烙铁一样的掌影拍击而去,湖水发出一声尖啸,猛的一道粗壮水柱冲天而起,直接将戚长弓包裹其中,碰的一声,曹旺一掌拍在那水柱之上,仿佛打碎了玉珠盘子,水花四溅,但只是击穿了水柱并没有拍散,可以看到水柱之上喷溅上一抹鲜红之色,顷刻间被水流冲淡。
曹旺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也起一掌,冲天水柱被拍击的向后退去数丈,水柱之内戚长弓再喷一口鲜血,但水柱还是没有碎裂,这一幕就让岸边之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曹旺的脸色开始变的极为难看,猛的长啸一声,以极快的身法换了个角度自上而下大力轰出一拳,鲜红夺目的拳芒像一根烧红的铁棍般刺穿了水柱,水柱猛然发生了变形,水柱深处似乎有人在倾倒红色染料一般,那刺目红色断断续续了几息才淡去。
曹旺终于停下了攻击,静静的悬停在湖面之上,看着那水柱数息,然后狞笑一声,伸手向着空中一握,一柄火红色的长刀怪异出现,曹旺握紧刀柄猛然对准水柱斩下,刀身全部没入水柱之中,里面更是刺目鲜血飞洒而起。
不知道里面的人如何,但水柱依然还在,只是细了一圈,矮了一截,说明戚长弓还活着,只是气息萎靡了不少。
曹旺手握血红长刀笑道:“装神弄鬼,杂家看你还能坚持几息。”
曹旺再起一刀。
刀落,水柱裂,鲜血从裂缝中喷射而出,裂缝合并,水柱再次缩小,已经能隐隐看到里面那个染血的人影。
按照不少人的猜测,即便里面的戚长弓不死,也应该是重伤了,如果再有一刀,必死无疑,不过也算可以了,以六境的实力生硬的挡下曹旺三次攻击,放眼整个修行界,这种人也不算多,在不久前,曾有传闻那箫剑生以六境战曹旺七境,最后拼了个旗鼓相当,最终各自身负重伤,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人们的感慨声中,曹旺忽然双手持刀飞身跃起,刀在前人在后,猛的一看倒像是一条长枪,只射水柱而去,眨眼之间,长刀没入水柱,但就在曹旺的双手也即将没入水柱之时,忽听咔嚓一声,仿佛如打碎了无数的碗碟,随着这一声刺耳的响动,水柱彻底炸裂。
不管是大河大江还是汪洋大海,归根结底都是由一颗颗水柱汇聚而成,此时那水柱便分解成了亿万的水滴,分不同方向,不同速度炸裂开,曹旺首当其冲被无数的水滴冲击了无数遍,他的身体被冲上了岸,那张惨白的脸色密密麻麻的血点子如毛孔一样多,好似得了某种怪异的皮肤病,看着瘆人,他身上的厚重衣物更是千疮百孔的,至里面往外渗血。
戚长弓依然站在水中,只是他脸色的锅底黑被水冲洗干净了,露出了那张黝黑的脸庞,他身上的血水也被水流洗涮干净了,但棉衣上的刀口和窟窿还在,棉花都翻了出来,还挂着没有洗涮干净的血迹,虚掩在那些伤口之上,他还像来时那样安静的看着岸边的曹旺,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搓了搓手,然后那根烧火棍不知从地下几许深处缓缓的冒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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