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穿一身紫色长裙,几乎要触地,裙摆上一只金凤似翩翩起舞,长裙略显透明,能隐约看到一条腿上裹着厚厚的染血白布。
女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很小的刺绣包囊,身上沾满了泥水和血迹,斑斑驳驳,触目惊心,显得很是落魄,但露在黑纱之外的那双眸子,却给人一种高贵、清冷、沉稳的感觉。
仿佛历经了无数的沧桑,看破了人世,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童心泯看了眼女子,指了指地下的石凳,叹息道:“何其苦呢?”
这句话既似在叹息,又似在询问。
何苦呢,何必这样呢?
看似仅仅四个字,但包含的意义极深。
她本是一宫之主,享受尽无数人膜拜的目光,理应满足;但她又偏偏要再次觉醒前世的记忆,成为令人畏惧的灵主,何其苦呢?
女子没做回应,眼神平静的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碗,一缕茶香飘来,女子屏住了呼吸,她告诉自己,这是人间烟火,不能取之来饮。
童心泯看了眼女子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再度叹了口气,说道:“为何来此,是想看一看箫小子曾经待过的地方,斩断那抹情缘,还是想让老夫救你一命?”
女子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但童心泯依然明白了女子的心思,他那双毒辣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已经千年,岂能不知这点儿女情长之事。
童心泯淡淡道:“坐吧,喝口茶,歇口气,既然受伤了,老夫便不能出手,如果真要取你性命,在昨夜你来之时已经动手了。”
女子冷冷的看向石凳,犹豫了一下,坐了下去,但没有碰那碗茶,然后伸出纤柔白皙手指摘掉了黑色的面纱,露出风尘仆仆绝美的容颜。
童心泯淡淡了瞟了一眼,笑道:“难怪能让一个世家子弟为了你看破红尘,让一个浪荡少年变的痴情,确实……”
“趁热喝,茶凉了和事态人心凉了是一回事。”
童心泯指了指那碗茶。
女子犹豫了一下,竟然闭着眼睛轻啄了一口,她也说不清为何。
童心泯轻笑一声,笑道:“公主也好,灵主也罢,终究是这个世界的生灵,既是生灵便有情感,无需刻意,自然便好。”
女子忽然怒目,不悦道:“情感为何物?”
童心泯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女子,微笑道:“老夫该叫你赵凌雪公主殿下,还是叫你灵主尊者?如果是前者,老夫可以提供地方让你恢复伤势,如果是后者,你恐怕很难走出朝天山,天底下太多的修行者不容你活着。”
赵凌雪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又如何,对本尊主来说,你们都是蝼蚁,蝼蚁岂能与天争?”
童心泯没有与赵凌雪较真,或许到了他这个境界和年岁,很多事情已经看的清清淡淡,仿佛就是面前的一碗清茶,诸多情愫都在一饮之间,喝着香,但进了肚子还是变成了水,最终不也的变成一滩尿迹?
童心泯说道:“但不管你
是何种身份,老夫都不希望出现在人世间,人间需要安宁,不需要厮杀,这也是当初这方天地开启的初衷,与其那般,要人何用,人与人应该和睦相处,而不是互相厮杀,何况你现在仅仅是找到了前世的记忆,还不具备当年她的能力,留在人间随时都可能陨落,你认为人世间还有你的立锥之地吗?”
赵凌雪手指微动,手中的茶碗变的稀碎:“这方天地本来便是本尊所有,只是你们这些修行者太过卑劣而已。”
童心泯笑道:“你错了,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也错了,这方世界是属于数以亿万计的生灵的,关于这个问题,不管是佛祖,还是道教神仙,还是修行大能者,他们都错了无数年。”
赵凌雪冷冷问道:“本尊何错之有?童心泯你倒是说说。”
童心泯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白雪,摊开手时,白雪变雪水,再握拳时,雪水变白气,眨眼间白气升腾变成了头顶的一块很小的云,很快云又变的阴沉起来,降下了沸沸扬扬的一场小雪。
这场雪只覆盖了一张石桌的大小,轻柔的落在赵凌雪身上,落在石桌上,落在一只孤零零的茶碗之上。
童心泯淡淡道:“懂了吗?”
赵凌雪冷哼一声,说道:“不懂,也不想懂,你刚才说自然便好,本尊主便是随性而为,以自然而为,如何不能来到人世间?”
童心泯啄了一口茶,笑道:“你不懂,会有人让你懂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只需记住,这方天地的修行者能灭你三生三世,便能灭你永生永世,莫非你还准备执迷不悟下去,老夫今日给你指条明路,或许那里才适合你。”
赵凌雪冷冽的双眸,变的更冷,她的绝色容颜,忽然被一股氤氲之气挡了起来,她身下的石凳发出清脆一响,随之化为一堆碎石,赵凌雪起身,似乎很怒。
童心泯可惜的砸了咂嘴,忽然抬起一只手。
赵凌雪身前浮起一道剑光,剑光极细。
童心泯瞥一眼那抹剑光,手指指向天穹,然后轻柔划过,伴随着天穹之上一阵阵令人心悸的轰隆声,整个天穹变的阴沉起来,仿佛也变低了,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朝天山山顶之上。
赵凌雪谨慎的往后退了几步,她身前的剑光已经到了最盛之时,仿佛一条蓝色的河流悬在她与童心泯之间。
就在这时,童心泯喝道:“开天!”
突然之间,天穹之上豁然裂开一条长达百里的裂缝,裂缝之中虽然黑漆漆的一片,但隐隐能看到闪耀的星辰之光。
童心泯一指开天。
赵凌雪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喘息加重,随之,她面前的剑光突突兀消散不见。
几息后,赵凌雪抬头望了一眼那条裂缝,摇了摇头,低头冷笑道:“童心泯,你煞费苦心了,本尊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童心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不后悔?”
赵凌雪坚定回答道:“决心离开灵域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后悔!”
童心
泯抬手,手指划过那道裂缝,像泥匠抹平两块砖之间的缝隙一般,很快那条裂缝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赵凌雪说道:“我想见一见那尊石像。”
童心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落满积雪的石墩。
赵凌雪走向石墩。
童心泯收拾起茶碗和茶壶送回了窝棚似的小屋,然后拎着开石的工具向远处的石料场走去,再没回头,只是走远了,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放牛也不错,它吃草,你骑在牛背上睡觉,不用担心牛丢了,省心。”
……
此刻,在一处阳光挥洒的山坡上,箫剑生正懒洋洋的躺在宽大的牛背上,随着牛在青草花红间颠簸,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极其的舒服,他舍不得睁开眼睛。
远处,停靠在山脚下的车辇内,孟凌霄羡慕的看着那一牛一人,开始大口的往嘴里灌酒,叹息道:“其实这样下去也不错,省心,可惜,人如潮头水,停不下来啊。”
不知何时,天地之间传来轰隆声,天显裂缝,箫剑生猛然睁开了眼睛,还险些掉下牛背,那颗心开始变的惶恐起来,他站在牛背上看了看师公,师公无所谓的向他挥了挥手,箫剑生的心这才静了下来,继续躺在牛背上,但再也无法进入那种半睡半醒的美妙状态。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箫剑生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开始向着山下猛跑。
低头吃草的大黑牛也不知所以的跟在箫剑生身后向山脚下奔去,一路上轰隆作响。
然而,到了山脚之下,箫剑生又说不出原因,为何刚才要奔跑,只是心里有些落寞。
……
赵凌雪看了眼石墩,石墩上面的积雪融化,露出一尊惟妙惟肖的女子石像,正是她本人,但赵凌雪只只看了一眼,马上瞥回了头,冷笑道:“原来你这么愚蠢。”
随之赵凌雪抬起手,按在石像的头部,顷刻间,石像之上裂出了无数的细小缝隙,缝隙越来越多,从头部往下贯穿了整个身躯,石像之上,大块的碎石开始脱落,裂缝越来越宽。
但就在石像即将彻底崩坍之时,赵凌雪忽然收了手,冷笑一声说道:“如此这般,应该才适合你这个愚蠢之人。”
面对这一幕,远处的童心泯只是轻笑了几声,他没有留住这尊箫小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雕刻成的石像,甚至心里都没有惋惜一声,他凿刻,由她亲手毁坏,似乎合情合理。
赵凌雪再没有看那即将轰然倒地的石像,甩了甩雪白的长发转身而去。
但就在这时,山上铜钟被人撞响了,随之几道人影至山顶跃起,飞临这道溪谷上空,居高临下的看着溪谷之中的赵凌雪,一道道杀意马上锁定在了她身上。
或许是那杀意太过浓郁,赵凌雪身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开始一点点崩开,殷红的血水再次流淌而出,尽管如此,但赵凌雪依然冷笑道:“自不量力,找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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