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被杜妈妈阻了去路,坐到了凳子上,倒也不恼,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寄薇,口里说道,“阿蕊,我今日真高兴。”
寄薇坐在榻上,只低了头瞧手中给宝哥儿织的袜子,并不理他。秦烨见状心中有些难受,却还是强撑着笑意,说道,“阿蕊,别这样,跟我说说话,好吗?”
寄薇依旧不言不语。杜妈妈见秦烨坐得规矩,暗想应该让他们两口子好好谈谈,于是悄悄带着丫头们出去了,又体贴地关上了门。
秦烨望着寄薇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苦涩异常,哑声说道:“阿蕊,我知道,都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这样……也是有苦衷的。”
秦烨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其实有点无耻,是在为自己的食言而肥找借口。毕竟,他不能亲手为寄薇复仇,原因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如果他是嫡子,今日早已叫寄薇扬眉吐气。偏偏他只是一个外室子,伯府这么多年将他当做嫡子养大,他自然应该报效伯府,不该让父亲为难。
可是要秦烨坦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室子,他实在说不出口。
如果寄薇知道他不过是个外室子,会不会一怒之下带着孩子离开他呢?毕竟,她如今深恨伯府,对自己也无爱意。想到这里,秦烨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寄薇对他,心中还是有着恨意的吧?那么些年,他大部分时间在外征战,偶尔回来,却又任由太太往自己身边塞人,将寄薇常常气得吃不下饭,却从未好言好语劝慰过,只当她不贤惠,不大度。后来甚至为了大局,纳了阮姨娘为贵妾,差点害得寄薇丧了命。寄薇在他身边,真的是几经生死了。
秦烨忽然想起前几年他和寄薇闹别扭的时候,那时他正是少年意气,仗着自己是伯府最出色的嫡子,并不将寄薇放在眼里,每每都要寄薇先低头才又和好。
难道如今真的是现世报?
也罢,如今身份倒转,他受这些委屈也是应该的。这些年,他是真的委屈了她,可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了,他绝不会放手。
反正寄薇如今已经是他两个孩儿的娘了,她就算恼怒自己没有守诺,却也轻易不会说出和离之类的话。他们还有那么多年要相守,寄薇这回恼了他,以后只要他尽心尽力做到最好,慢慢还是讨了她的欢心的。
秦烨坚定了信念,望着寄薇低低道:“阿蕊,你放心,以后我必不会再叫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没关系,我不勉强你一定要信我。你只看我到底是怎么做的。你若是一直不想回伯府也没关系,父亲不可能分家,那我就自个儿去挣个爵位,到时候再风光地将你接回去,好吗?”
寄薇心想,说的倒是好听,难道秦烨以为这爵位是好得的?不过既然他说了这话,倒是省了她的事,免得她还要花尽心思找不回伯府的理由。于是她微微地勾起嘴角,冷冷道:“四爷这回不会又食言而肥了吧?”
秦烨一颗心仿佛在烈火上烤了又烤,却只是黯然答道:“阿蕊,你就信我这一回吧!”
寄薇扬眉道:“即使如此,那等着四爷来接我的那日,四爷再进我的屋吧!现在我要休息了,四爷请便。”说着,寄薇自己扭转身子躺在了榻上,准备睡了。
秦烨看着那窈窕秀气的身影,心想自己大概短时间内只能做和尚了。明明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不能亲近,这简直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让他觉得煎熬。寄薇什么时候能不再叫他“四爷”,能开口叫他一声“夫君”呢?
秦烨无比落寞地出了正房,歇在了厢房。到了第二日,他又不得不去前锋营营地了。
秦烨带回来的那五万兵马,有一部分伤兵伤好后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了,只能退伍。还有一部分老兵,在外征战多年已是思乡心切,只有放了他们离去。于是,原本五万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三万多。
既是如此,只有重新征兵。偏偏因为这一场战争,很大一部分青壮年都已经丧命在了战场上,如今再也征兵,前来应征的是寥寥无几。秦烨虽然烦心和寄薇的事情,但这军务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因此到了军营,他一下子就投入了紧张的军务当中,暂时不去想其他了。
秦烨军务繁忙,因此往往隔个十来天才去一趟盈袖庄。不过,他留了自己心腹的两个管事在那守着,让他们随时听候寄薇的吩咐。
秦烨让首饰店打的那一套首饰头面已经好了,他亲自送去给寄薇,寄薇也只是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多么欢喜。秦烨信守诺言,并不去歪缠寄薇,只和一双儿女亲热一番,就去厢房里安睡。
因紫荆院里晚上值夜的都是寄薇的心腹,倒也并无人知道这夫妻俩是分房睡的。只杜妈妈心软了,每次待秦烨走了,就要在寄薇耳边唠叨半天。寄薇一概笑眯眯听了,待秦烨下一次来了,却依然故我,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杜妈妈看已经这样了,秦烨还不恼,也只有放下这一番心事,随寄薇去闹了。
住在别庄的日子安静而悠闲,寄薇平日里除了带着宝哥儿,还会在庄子里到处走走看看,偶尔还跟着下人们去摘葡萄、挖花生,真是自在非常,比之伯府不知道安逸了多少。
别庄来客很少,除了苏府的人,还有寄薇亲近的孔欣瑶、穆青莲、秦芷容等人来看过她几回,就只有瑞王世子经常来拜访了。瑞王世子李兴禹第一次来别庄的时候,还怨怪蓓蓓搬了地方住也不告诉他,后来见别庄幽静,又可以亲自去小溪里抓鱼,就把这抱怨丢了,反而欢喜之极。
蓓蓓住在这别庄里,除了才几个月大的弟弟之外,并无别的玩伴,因此特别高兴李兴禹来找她玩。李兴禹往往在盈袖庄一住就是好几天,直到王府来人催他,这才又回去。
寄薇住在别庄消息闭塞,秦烨也很少跟她说朝廷政务,所以寄薇得知皇帝中风半身不遂的事情,已经是在这事发生了半个多月之后了。当时李兴禹有点愁眉苦脸的,说因为皇帝卧病在床,他也不时地要进宫去请安,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来盈袖庄住了。
寄薇一听这话,就详细地问了几句。原来皇帝年事已高,前阵子又忧心战事,一直没睡好觉,等到大军得胜归来,他过于高兴,在宫里通宵达旦地饮宴作乐,没想到乐极生悲,一下子就中风了。虽然有太医救治及时,但依然落了个半身不遂,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寄薇虽然对朝事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必定对朝廷影响极大,于是等秦烨来的时候问了几句。
果然,秦烨说如今朝臣每日就是争先恐后地请皇上早立太子,支持二皇子的朝臣和支持五皇子的朝臣每日里在朝上唇枪舌战,私底下也是暗斗连连。偏偏皇帝每日看着这些朝臣争来斗去,只为了让他立下太子,一点也不顾他这皇帝的死活,被气得病情又加重了几分,从口齿不清变成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一来,京里的斗争就更厉害了。
秦烨是前锋营统领,手握重兵,在这当口就更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一丝一毫不敢含糊。二皇子的人和五皇子的人争相笼络秦烨,他怕牵连到寄薇,干脆就不来盈袖庄了,只嘱咐自己的亲兵牢牢护住庄子。
转眼到了中秋节,秦烨没有回伯府,也没能来盈袖庄,就在前锋营和士兵们过了一个中秋节。他一边整顿军务,操练新兵,一边时时注意朝廷动向,愣是没比在战场上好过多少。
盈袖庄里,寄薇还是置办了一桌酒菜,除了一双儿女,叫奶娘们和淡云几个也上了桌,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中秋节过后没几天,李兴禹又来了别庄。他看看起来没精打采,说是瑞王过几天要送他去南方的随州了,他这是偷偷跑出来跟蓓蓓道别的。
李兴禹恋恋不舍地拉着蓓蓓的手说道:“我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了。我在京里如今也就你一个好朋友,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哎,真是舍不得啊!要不,你跟我一道去玩玩吧?”
蓓蓓自然也是舍不得李兴禹的。她住在别庄里,虽然身边有娘亲和弟弟陪着,但还是少了玩伴。如果李兴禹走了,她就真的寂寞了。如果她能跟着李兴禹一起去外边玩一趟,那真是太好了。要知道,长这么大,她还没出过远门呢!
寄薇听了李兴禹的话,又看到了蓓蓓乞求的眼神,却也是心中一动。瑞王前阵子还殷勤地让李兴禹入皇宫给皇帝请安,如今却要送他去南方,可见宫里的情形确实是不怎么乐观了。如果京城是安全的,瑞王何必这么着急地要把自己唯一的孩子送出京城,还瞒着人,不想让人知道呢?
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宫廷大戏,寄薇觉得心里越来越忐忑了。如果一旦发生宫变的话,京城里铁定是血流成河,她虽然住在别庄,但离京城也没有几里地。城门失火都会殃及池鱼,秦烨如今还是前锋营统领,她是他的妻子,怕是首当其冲,会被人抓住了拿来威胁秦烨。
寄薇觉得,这京城里既然不安全了,她还是出去避下风头比较好。何况,别庄虽然住着也还舒适,但住久了也觉得平淡。如果跟着秦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京去外头见识一番。她前世毕竟也是到处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想一辈子就龟缩在这个小地方。
想到这里,寄薇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瑞王爷既然安排了世子出京,那肯定是有了万全的保密措施。既然李兴禹想要邀蓓蓓一起去南方,何不借此机会求了瑞王爷,让她带着孩子们和世子一道出京呢?这样一来,他们的安全有了保障,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避难。
只是,宝哥儿这幺小,不知道能不能经受这长途的劳顿。寄薇想想,又觉得没事。瑞王世子的随从当中,肯定是有大夫的,不然瑞王如何能放心?再说了,宝哥儿在这别庄里,身子养得十分健旺,再加上秋天天气很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牵涉到皇权,寄薇还担了另一层心事。瑞王,他会不会也参与到宫变之中,然后将计就计拿了她和孩子们来威胁秦烨呢?毕竟,她和瑞王虽然有几面之缘,却实在算不上深交。
这样一想,寄薇觉得这件事还是和父亲商量一番比较好。
至于秦烨那里,寄薇觉得最好不要去找他。如今秦烨连盈袖庄都不敢来了,突然叫了他来,肯定会让人生疑。要知道,他身边将领那么多,说不定两位皇子的眼线就在那些将领之中。就连守在盈袖庄的这些秦烨的亲卫,寄薇觉得也不能完全信任。毕竟,为了功名利禄,有些人是连父母妻儿都舍弃的。
李兴禹这边,倒是可以先让他去探探瑞王的口风。如果瑞王爷同意了,她又和父亲商定了可以去,那就再和瑞王爷商定细节。如果父亲不同意,到时候就算临时改了主意,瑞王爷应该也不至于见怪。如果瑞王爷不同意,那这事也就只有作罢了。
寄薇打定了主意,就笑眯眯地对李兴禹说道:“世子要去南方啊?听说南方冬天很温暖,我也想带着孩子们去避寒,正愁没人做伴呢!要不,世子回去之后,悄悄帮我问问瑞王爷,能顺便带我们一起去吗?”
李兴禹听了眼睛一亮:“真的吗?苏姨你也要去随州吗?”
寄薇道:“我倒是没有定下要去哪个州,不过,如果随州落脚方便,我们去那也是可以的。”
李兴禹拍着胸脯说道:“那有什么问题!你们去了,就和我住一起就行了。父亲说随州的那个庄子大得很,方圆好几百亩地呢!”
寄薇讶然道:“那怎么好意思?毕竟我们和世子非亲非故的。”
李兴禹不满地瞪了寄薇一眼:“苏姨你怎么这么说?我都叫你姨了,我父亲也说你是我的老师,怎么算得上是非亲非故呢?”
寄薇笑道:“这全靠世子看得起我,那我在这就先多谢世子了。只是世子为何要去随州呢?难道是随州那有什么亲戚吗?”
李兴禹摇摇头:“我也问了父亲,父亲说我家在那边并无亲戚,那是他从前置下的庄子,安排了妥当的人在看管。现在他觉得我在京中太逍遥了,所以让我去庄子里锻炼锻炼。”
寄薇心知瑞王这肯定是借口,不过那随州没有瑞王的亲戚,倒是更加了一层保险。瑞王暗地里置下的庄子,也肯定不在他的名下。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人想查他们的去向,查起来也是无从查起。
而且,现在瑞王肯定不会离京,她跟着世子这么一个小孩子,也就不需要避嫌。
等到京城安定了,她再回来。那时候即便伯府里知道她们是去了随州,住的却是这么一个隐蔽的庄子,随她自己说住的是哪个亲戚家的庄子都是可以的。
这样一想,寄薇更加觉得自己盘算的可行。她送走瑞王世子之后,就让淡云假装去城里买胭脂水米分,暗地里却是找苏二老爷,让他尽快来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文已经到了高/潮部分了,还有几万字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