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赵冬和母亲刚被继父赶出家门,净身出户,靠母亲辛苦摆摊维持生计。对比其中宁静美好平和安定,既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鞭策,为赵冬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所以在身边孩子各种中二,或各种为赋新词强说愁时,赵冬只是拼了命地埋头学习,如果不是母亲死活不同意,赵冬为了尽早工作,或许都不会上大学。他不求高学历好待遇,他只求母亲少受一点累。
那些年他咬牙坚持,终于买好属于自己的房子,照母亲曾经的描述布置,向她宣布他们有了自己的家。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便匆匆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甚至还能嗅到淡淡油漆味的家……
每每想起这些,赵冬总忍不住感谢老天把他送回来,即便每月都要像女生来大姨妈一样虚弱几天,偶尔累下激动下还得经受十万匹草泥马的踩踏,但只要老妈过得好,什么都没有关系。
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么动动嘴,心情好了琢磨琢磨手中翡翠料,无聊了带着药渣去找邵秦亚换钱,跟他插科打诨胡闹,翻翻特意让老妈从滨江找来的杂书,丢一堆功课操练顾辉,心情不好了就带着顾辉杀向毛料交易区赌石,把所有好料都挑出来解得那些毛料商哭爹喊娘……
而远在滨江的老妈也过得很好,没了他不适时的出现,顺利接手厂报工作。因其中文章立足生活,贴近现实,每期报纸出来都是大卖,在工人群体中影响力很不一般,自然,赵明秀在出版界也混得如鱼得水。去年年底,一直筹备的杂志发行后,很多厂报忠实消费者顺势把注意力转向了杂志,在未经宣传的情况下,杂志同样销量惊人。
今年年初,刚满30岁的赵明秀再次升职,成了宣传科科长,赵冬知道,最多半年,宣传科就会独立出去,那时也就是他和老妈团聚的日子。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满之处,就是厂里大妈大婶们对她的婚事太过关注了。
30岁的女人,还没结婚,连对象都没有,这在女性普遍早婚的90年代实在不可思议。但赵明秀毕竟不是普通女人,之前的一社之长,现在的一科之长,手里管着几十号人,因这几年厂里效益下滑,她所在的宣传科盈利却是抵上了厂里一半效益,也就是说厂里一半人靠她吃饭。
用宣传科那群小年轻的话:不是科长不想结婚,关键是你们也找出个配得上咱赵姐的啊!
这话虽让不少男人心里不舒服,却谁也不敢跳出来反对,那些大妈大婶再想做媒,也被这话噎得不敢开口。只敢偶尔拐弯抹角问一问,还得趁赵明秀笑容多的时候。在儿子的影响下,赵明秀也很认同领导该有领导的样子,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影响威严的说法。所以工作时多是不苟言笑的,以至于那些四五十的自认为有些资历的老员工敢跟谁横,也不敢和她闹,最多背后说两句发泄发泄。
这样的生活,可不就是赵冬一直期盼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吗?
正想着,就见顾辉推门走了进来,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直到人在旁边坐下,赵冬才发现他今天有些不对。
“怎么了?眉头皱成这样。”赵冬往边上挪了挪,为顾辉让出更多的地方。身下是绵软的羊毛毯子,本就不冷的冬天,烤着塘火,赶尽空气中湿气,愈发暖和了。
“我阿妈又病了……”顾辉扒拉了下塘灰,良久才沉着声回答。
“上次去然来,医生怎么说?”闻言,赵冬也跟着皱起了眉,“钱还够不够?”
“医生说阿妈肾里长了个东西,所以才会肿得那么厉害,时间……怕是不多了,昨晚上又痛了一夜……”少年说着,红了眼眶,即便再偏心,即便曾经怨恨,到底是母子。看着她被病痛折磨的样子,16岁的少年很是无助,这将是他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而离开的人是他骨肉相连,血脉维系的母亲。
顾辉的凄黯让赵冬叹息,联想到那时的自己,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沉痛憾然,不同的是,赵家阿婶到底还活着,或许还有希望:“我们去找秦亚哥,让他联系车子,这就去省城,省城不行,咱就去滨江,去京都……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
“阿冬……”蓦然抬头,顾辉的眼中似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但片刻后,光亮渐散,阴黯重聚,“可是,我……”
“你之前选了不少好料,有些我没舍得卖出去,也就给不了你分红,等会儿我整理整理都拿去给秦亚哥,你能得不少钱。要是不够,我那里也有些积蓄,先帮你垫着,以后你有钱了还我就是了。”赵冬拍了拍对方的肩,又为他解决了一个问题。不过这还钱的事儿赵冬可不是为了给对方留面子才这么说,他是认真的!
虽说他这辈子靠赌石和玉石升级不用担心饿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条后路总是好的。看顾辉这小子是个记恩的,有韧性,又被他和邵秦亚认真调|教过,连邵秦亚这自恋过头的家伙都曾拐弯抹角肯定过顾辉将来不会简单,可见前途不可限量。赵冬是不指望他将来发达了拉自己一把,能在他困难时记得还钱就足够了,当然,凭借多年了解,他相信,顾辉是不会赖账的。
顾辉拿到20万,不顾阿妈和继父的阻拦,带她上了去省城崆满的车。一直拒绝着的女人在看到车内摆设后,陷入了沉默,不再开口。她还不到40岁,最小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她怎么舍得死?可医生说,她发现得太晚了,治不好了,硬拖着也不过是吊命。但吊命的代价太过昂贵,她和男人这么多年好容易攒下的微薄积蓄,不够她住上半个月医院,她不能为了自己,拖垮一家,所以她选择了回家。
可是现在,总是不声不响的大儿子坐着她从未见过的大车要送她去省城看病,说不论多少钱都给她看,不用家里的钱,是他自己挣的,她拒绝不了。她想活,她不想死,所以就算明白儿子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她也不愿怀疑,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根稻草,抓住了,就再舍不得放手……
相对于消息闭塞的赵家两口子,俸阿爷却是知道两孩子玩石头一事的,加上赵冬曾经说过翡翠对他的头痛有好处,而赵冬自手里翡翠件越来越多后的确很少会头痛,愈加信服赵冬是真正的天宠之人。所以对于两孩子手头有积蓄他是毫不怀疑的。
这会儿看着因少人陪伴,没法四处乱疯的赵冬,把假期中的小猫小小猫喊了来陪他,省得他待家里发霉。
身边一下子少了个人,赵冬还真有些不习惯,细细算来,顾辉竟在他身边待了6年,6年啊,明明该是那么长的时间,怎么感觉倏的就过去了呢……
钱虽有爱,却毕竟不是万能,在生死面前,它能起的作用终究有限。顾辉再死命砸钱,也不过是把赵家阿婶原本剩余两月的生命延长了一倍。
94年5月23日,顾辉的生母辞世。
顾辉抱着来探病的赵冬,哭哑了嗓子,赵冬来不及安慰,就被的哭声带得红了眼眶,想到前世今生十多年未见,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妈,忽然归心似箭……
他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