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说完,顾风雨道:“不瞒王爷说,小人得了赵大人所托来此地之前,略微把此地风土人情查了一遍,廖涟泽父亲唤作廖仲吉,是明元三年状元,拜左相杨波门下,明元九年重外放知府,素来以廉洁著称,南边县令任满时候,还有百姓送了万民伞,因此天子特意召见,还对群臣夸奖了一番他政绩。 ”
“是杨相门下,以廉洁著称,”凤玄沉吟,却也想起廖涟泽那一身朴素之极打扮,果然不是没来由,“廖仲吉,是不是明元七年京内……似乎是兵部,任过职?”
顾风雨说道:“原来王爷也知道他,他京那两年,确是兵部任过职,本来以为他会出任兵部侍郎,然后就京内升迁了,不知为什么,两年后又外放了此地知府。”
凤玄神情变化不定,隔了会儿才又问道:“那廖涟泽呢?”
顾风雨道:“关于这位廖小姐,小人只知道,她是杨相干女儿……这两年廖仲吉外放不得私自回京,她都会丞相生辰时候替他父亲上京贺寿。”
凤玄听到这里,就又问道:“他们跟杜家究竟是何关系,你可知道?”
顾风雨道:“杜家有个亲戚京内任职,廖仲吉来到之后,杜虞竭力巴结,至于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深厚私交,小人尚不清楚。”
凤玄心想:“若无深厚交情,廖涟泽怎么会无端地跑到杜家?”却不再相问,只说,“甚好,辛苦你了。”
凤玄说完之后,便欲走,不料顾风雨忽地唤道:“王爷……”
凤玄停了步子:“你还有何事?”
却见顾风雨怀中一掏,竟掏出一锭银子,明晃晃地,大概十两,双手奉着往上:“王爷……”他虽没有说什么,凤玄却也知道他意思,一怔之下,不由略觉啼笑皆非。
敢情他几乎要成了打秋风了。
凤玄问道:“你哪里来银两?”
顾风雨道:“小人先前有些积蓄,另外前来此地,赵家也给了一些。”
凤玄又问:“既然你有银子,那你为何……如此装扮?”
他问已经颇为含蓄。——但当初宝嫃还以为顾风雨是叫花子,可见他委实真落魄不行,既然有这么多银子,大可以好吃好喝好穿。
顾风雨垂着双眸,沉默片刻,才低低说道:“小人如此,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对小人来说,是否是鲜衣怒马或者如眼下这般褴褛不堪,都没什么两样了。”
凤玄有些意外,顾风雨这句话,旁人或许听不明白,可是他却是懂。
后一场战役,他虽然艰难地打赢了,可是了另一层面上,他却也是输了,而且是致命打击。原因就是来自于他手足兄弟冷血刺杀。
这么多年生死战场,他本就已深深厌倦,却还因为骨血亲情而维系着,那一场刺杀摧毁了他对于皇都和所谓至亲后一丝眷恋。
顾风雨跟他一样。只不过摧毁了顾风雨,也正是那场对他来说失败了刺杀。
此之前,凤玄对于虎牢这个地方很不陌生,那是他皇兄特设秘密组织,据说有千人之众,个个精锐。
内里有分许多派别,但朝中人提及虎牢,著名是两个词:刺杀跟情报。
顾风雨本是虎牢年纪轻副统领,将来若是成了正领,虎牢统领大人,——论品级虽然不过是三品官,但权力却相当于当朝一品,人人望而生畏忌惮三分。
顾风雨本来可以前途无量,却忽然间天翻地覆,仿佛从九重天跌到深渊处,对他来说,自然像是致命打击,他消沉落拓一直以褴褛面目示人,掩人耳目倒是其次,他身为虎牢副领要保护区区一个赵瑜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对他来说,仿佛以后人生已经全无希望,因此穿什么衣衫吃什么东西,对他来说全无差别,只是苟延残喘活着而已。
已经是消沉跟绝望到退无可退。
就像是当初餐风露宿来到这偏僻村落凤玄。
对凤玄来说,倘若那夜不是他看见了宝嫃,倘若不是他挺身而出护着她……不是被她阴差阳错拉回连家,此刻凤玄,便似顾风雨一个样儿,或许比他还落魄也不一定,生死尚且难说。
凤玄念及过往,就有些难受,然而想到宝嫃,心里却又升起一股柔情蜜意,想要一点见到她。
他便不想再耽搁,只对顾风雨道:“过去之事且让他过去吧。”一抬手,将他手中捧着银子缓缓地推回去。
他向来身高位,从不会安抚他人,如此一句已经是表达极限,顾风雨蓦地抬头,双眸中露出惊诧神情。
凤玄却不再看他,牵着马自顾自出了巷子,翻身上马急急而去。
凤玄紧赶慢赶地往家里头去,走到半路,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风也大了,刮尘土飞扬,路上行人纷纷飞跑,叫着:“要下雨了!”
耳畔果真听到轰隆隆雷声,凤玄抬头看西天边儿上一团黑,黑云还正涌过来,遮天蔽日地。
他心里是惦记宝嫃,马加鞭地赶路。
这一阵雨来得慢,却逼得路上行人、马车之类纷纷地加了速度。
凤玄入了村,他为了及早回家,就没走大路,抄了村后小道。
他想了一路宝嫃,心里总是忐忑,一直到远远地望见自家院墙,屋顶,那竖起烟囱上,还带着一抹飘出淡淡烟气……随风摇摇摆摆。
凤玄望着,便似想到宝嫃坐灶前烧火身影,脸上才露出一抹喜色。
他见下雨,怕马留树林里不妥当,就把马牵到门口,推开门扇叫道:“娘子!”
寻常宝嫃听到声响都会极地赶出来,但此番凤玄叫完了,却没听到回答。
凤玄心里一惊,匆匆把马拉进院子,见那三只鸡还墙角上转悠。
见了马,两只母鸡往墙根儿飞跑避开,那公鸡不免又剑拔弩张地,那马儿也瞪圆了眼睛斜睨公鸡,鼻子里又打了个喷嚏,引得那公鸡作势要扑上来搏斗。
凤玄不理这些牲畜,急忙撒手就叫:“娘子!”先扑着厢房去,平日这时候宝嫃都里头做饭。此刻厢房门半掩着。
凤玄推门进去,只闻到很香饭菜之气,好像是炖豆腐……可是锅灶上白汽袅袅地,却偏不见人。
凤玄一颗心几乎都不知掉到哪里去,赶紧从厢房跃出来,也不管那对正要打起来马跟公鸡,急急地就进了屋:“娘子!”声音大满院子都能听到。
那公鸡正要飞扑那匹马,那马儿也正要尥蹶子踢那只鸡,猛地听到这一声,两个牲畜都抖了一抖,各自停了下来。
凤玄极地看完了三间房,却没找到宝嫃人,凤玄出来屋门口,一脚迈出来瞬间,整个人只觉得眼前都发昏。
他站稳了步子,极地一想,竭力地劝自己不要慌张,才又急急地跑出了大门口。
这时候天阴越发厉害了,倒好像是提前入了夜,到处都是黑乎乎地。
凤玄满眼发黑,想到先前遇到顾风雨,想到自己把自己跟他对比,暗自那份庆幸:他遇上他小娘子了啊,何其有幸。
但现……
凤玄手扶着门扇:“娘子……”却又有点叫不出声来似。
风哗啦啦地乱吹一气,他眼睛乱看着面前四野,脚步一动瞬间,耳畔雷声响过,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冰凉雨点打头顶,脸上,身上,加上暗沉天色,让凤玄一时想到了两人初次相遇,她慌里慌张地抱着自己那双手,她被泥水弄得很可怜脸,以及那双又惊又喜黑白分明眸子。
凤玄心中憋闷厉害,强按捺着滚滚不安心情,正要迈步先去湖边看一看,忽然间浑身一震,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前方小径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个人影,因为雨下得太大有些看不清楚,凤玄呆呆地迈步进了雨里头,仔细地又看过去,雨水浸没他双眼,他用力一挤眼睛重又看。
——却见那人走路上,也似正往这边张望,两人彼此看了个正着。
那人呆了呆,然后就竭力地扬手,往这边招呼。
风雨里头,听到她清脆地惊喜地叫着:“夫君!”然后小步往这边跑来。
凤玄看她一眼,双手张开将脸捂住,张着嘴无声地出了口气。
脸上泪跟雨水湿掌心里,酸楚不堪地,凤玄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儿轻声而宽慰地说:没事,她没事……她回来了。
他满身满心地都是感激,眼睛却久久地睁不开,因为热泪正源源不断地沿着紧闭双眼冲出来。
宝嫃举着一柄又破又旧大伞,顶着风奋力地往前跑,跑了几步看凤玄站雨里呆呆地,她心里才有些异样,急忙又叫道:“夫君?!”
凤玄听了呼唤,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宝嫃来不及打伞了,边跑边把伞合起来,加步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直跑到凤玄跟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君你干吗站雨里?”低头又把伞用力地撑开,高高举起遮凤玄头上,“夫君?”
“你去哪了?”凤玄问。
宝嫃道:“我看要下雨了,怕夫君淋了雨,就去家里头拿了把伞,想去村口迎一迎你……”
凤玄望着她,一声不吭。
宝嫃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她忽然发现夫君有些奇怪,恍恍惚惚地,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让人有些不安。
宝嫃小声地说:“夫君,怎么了?”
凤玄张了张口,却只是双臂一张,紧紧地将她搂怀里。
宝嫃还试图挣了一挣,却听这个男人说道:“哪里也不许去,不许去!”
声音有些急切而不容分说,宝嫃稀里糊涂地被他抱着,感觉他身子似乎微微地发抖,她隐隐地明白他怕什么或者是担心她了,才松了心,抬手摸摸他腰:“夫君我没乱跑,我就是去看你……我、我以后再也不了……我家里等你好不好?不过你以后出去要带着雨具才行,不然淋了雨着凉了怎么办?”
凤玄听着她碎碎念声音,心也才安稳下来,他忽然感激这场雨才保住了他颜面,——就算是当初知道皇帝派人刺杀自己,他难过之极,也因此流过许多血,可却从没有像现一样,掉过这么多泪。
可是掉着泪也就罢了,听了她怀中絮絮叨叨声音,他又会忍不住地微笑,这究竟是怎么了?
凤玄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他心里明白:先前宝嫃跟他说,现很好很好,她生怕是个梦生怕梦醒,可是她却不知道,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担心着。
他平生从来没有迫切地想得到什么或者患得患失地怕失去过什么,但如今他一下子就把两种滋味都尝遍了。
“夫君,夫君我们回家吧,你都湿透了。”怀中宝嫃探出头来,依旧小声地说。
凤玄垂头看着她,雨水从脸颊上顺着流下来:“好。”把她手中伞接过来,替两人撑着。
宝嫃抬手擦擦他脸,看看他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就又说:“夫君,我出来时候已经煮好了饭菜,淋了一场雨,正好热热地吃一顿,你就不冷了。”方才他微微地抖,大概是淋了雨,可不能被雨浇得着凉。
凤玄嘴角一扯笑了笑,抬手揽着她腰,手撑着伞同她往回走。
宝嫃问:“夫君你猜我做了什么?”
“嗯……是烧小鱼吗?”
“不是,”她摇摇头,忽然有点担心,“夫君想吃那个吗?我回去烧两条也好……很。”
他故意想了想,才说:“不吃那个,这样天气,吃口热热地豆腐汤才好。”
“哈哈哈……”她忽然高兴地笑出声来。
“娘子笑什么?”
“没什么。”
宝嫃欢喜地忍着笑,打定主意不说,回去好给他一个惊喜,却不知道他早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让她觉得开心而已。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有话要说:顾哥现落魄只剩下银子了rz。。
近犯懒,大概是天冷了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