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于飞:依依墟里烟
宝嫃自顾自挽着篮子往回走,心里却想着凤玄跟连家二老说那些话,一颗心像是漂水里葫芦,浮浮沉沉地。
先前连家二老离开之后,宝嫃便又收拾了几个包子,说是要给老姜家送,没声没响地就出来了,凤玄叫她,她也没答应。
宝嫃心里乱乱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来回回走这一趟,心里也想了番,只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凤玄说那些话,一想到就难过很。
宝嫃没理会秦氏所说,垂头出了村,就往湖边走,往前一张望,果真看到那马车停草茎外头,那几个随从却站她家门外,见她来了,也没拦阻。
宝嫃扫他们一眼,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负责查验定名乃是神武王爷座下参将岳凛,岳凛因为为人精明强干,素有‘说一不二’外号,意思是经过他手,绝不会出纰漏,何况神武王爷统军,怎么会连阵亡名单也统计错误……”
宝嫃心中一跳,那脚就有些迈不进去。
这说话人自然是知府家廖小姐,听声音是院子里。
宝嫃握着手中篮子,手指捏死紧,甚至隐隐有些发白。
却听得凤玄声音淡淡地:“廖小姐是没上过战场吧?”
廖涟泽一怔:“这是当然。”
凤玄冷道:“你没上过战场,自不知道打起仗来是什么情形,那些战死将士又是什么情形,何况后这一场战,死伤无数,光是战场上尸体就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清理完毕,那些尸体,有甚至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有只残缺不全剩下一具身子或者一个血肉模糊头,你全不知道其中残酷可怕……却敢我面前质问我怎么会生还?”
宝嫃双腿有些发抖,竟站不住,把身子靠门边上,咬着唇令自己不出声,两行泪自无声无息地便滚落下来。
凤玄说罢,廖涟泽丫鬟喝道:“大胆,怎敢如此对我们小姐说话?”
凤玄道:“我不过是个侥幸生还之人,想要安稳度日,同廖小姐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不辞辛苦跑到这里咄咄逼人地来说这番话,请回吧。”
廖涟泽沉默了阵儿,才又道:“先前是我一时失言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瞒连兄,我先前所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疑惑而已,若说军营里记录有差,那也是有,这个暂时不说也罢。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连兄你是个人才,故而有意想要结识……”
“不必了。”凤玄不等她说完,便道,“区区一介草民,自忖没资格同知府千金结识。”
他始终极为冷漠无情,廖涟泽却似不恼,又道:“连兄何不想想再说,我看你乃是英雄,又何必只这鄙陋小县内当一个捕头而已,简直似美玉明珠处于暗室,不瞒连兄,我是想把你推举给我父……”
“我无意离开这里,没什么大志,”凤玄再度打断她话,不容分说地,“我甘愿一生此终老,不知廖小姐可清楚了?”
廖涟泽见劝说无效,只好暂时告辞。
凤玄也没送,廖涟泽同两个丫鬟出门之时,看到宝嫃站墙边。
廖涟泽略停了下步子看宝嫃,看她微微垂着头,双眼似有泪痕,便又略微冷笑,迈步才出门去了。
一直等廖涟泽上车离开,宝嫃还没进门,恍惚间如梦似幻,正发呆,手却被握住:“等你半天了,怎么这干站着?”
宝嫃抬头,却见是凤玄近眼前,她眨了眨眼道:“夫君……”
凤玄望着她红红眼,忍不住就叹了声,手她脸颊上轻轻摸过:“我傻娘子,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宝嫃听着他温柔声音,就忍不住又落了泪。
凤玄俯身,把她脸上泪一点一点吮去,宝嫃颤抖着:“夫君。”手上挽着篮子也落了地,张开手就把他抱住了。
凤玄抬手护着她:“没事啦……”停了会儿,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生我气了,气我说那两句话是不是?我不那样说,他们两个就会仍旧纠缠下去,娘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宝嫃把头靠他怀中,恨不得大哭一场:“夫君,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说那样话了,我心里好难过。”明知道不是真,人就好端端,可是无端提起来,却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凤玄轻轻地抚摸她背:“我知道了……是我害娘子难过,是我不是,娘子打我骂我,只是别哭。”
宝嫃胡乱把泪蹭他胸前,又抬手擦擦眼睛:“我不想哭。”
凤玄答应了声:“乖娘子,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行吗?”
宝嫃吸吸鼻子:“你答应,不许再说。”
凤玄便道:“嗯,我答应了,都听娘子。”把她半哄着半抱着,总算是劝进了屋内。
宝嫃被凤玄安抚着,心里那份不安也数消停了,就才又问:“夫君,那个官小姐来干什么?”
凤玄本来不愿说这件事,可是不跟她说,难免她又担心,便说道:“她是想让我给她爹当差去。”
宝嫃道:“是去府里头当捕头吗?”
凤玄看着她神情,双眼兀自红红地,神情却恁般天真,叫人心疼。
凤玄便抱着她,说道:“是去他们府衙里头,不过想必不是当捕头,可是我是不会去,他们这些当官儿,不是好人。”
宝嫃用力点头:“嗯嗯,夫君不要去。”
凤玄她脸上亲了口:“全听娘子。”
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宝嫃才惊跳起来:“夫君你吃包子了吗?是不是凉了?”赶紧去摸,却幸喜还是温热。
凤玄才笑道:“先前娘子一声不吭出去了,我好生担心,哪里敢独自吃?”
宝嫃赶紧拾了几个出来:“夫君一定饿坏了,吃个,这种包子头一次吃好了。”
凤玄道:“娘子跟我一块儿吃才好。”
两人便院子内坐了,甜甜美美吃了起来。
这些天,宝嫃攒好了孵小鸡蛋,终于把那只耀武扬威大公鸡送走了。
她特意找了个竹筐子,把里头塞满软软地稻草,小心翼翼地把十二枚鸡蛋放里头,把母鸡捉进去让它孵蛋。
宝嫃每天都要去观望一番,明知道小鸡不会这么出壳,起码要二十一天才行。
而县衙方面,凤玄本以为自此之后,廖涟泽会回府衙也说不定,没想到她仍旧住县衙中,如此过了一个月,从七月到了八月,连赵瑜也察觉有些不妥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廖涟泽不过是暂时借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一来廖某人身份特殊,自然要好生对待,二来廖涟泽见识非凡,又懂得诗词歌赋,两个人一起倒是颇有些共同语言。
如此过了七八天,赵瑜就有些疑心。
没来由廖小姐无缘无故地就住县衙这么多日了……何况又没见她有什么其他要紧事,无非就是走走看看,说上几句话。
然后赵瑜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难道是廖涟泽看上了自己吗?想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他生得出色,才华横溢……或许廖知府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有。
赵瑜把廖涟泽跟他相处时候种种言行回想一遍,还真瞅出几分别有不同来。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有几分窃喜,但细细地想了一番,又觉得有些怜悯起廖涟泽来。
“虽然廖小姐同我有些志同道合,她身份人品同我都极相衬,不过呢……”
“不过什么啊,公子?”赵忠目瞪口呆地问。
赵瑜道:“不过……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
先前他曾含含糊糊地跟凤玄说起这回事,一脸忧愁状,本是想听听凤玄意见,没想到凤玄只是笑了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地便走了。
赵瑜到底忍不住,私底下又说起来。
“老爷,我听着这怎么不像是好话?”宝如旁边挠挠腮。
赵忠道:“阿如你读过诗啊?”
宝如道:“没有,不过我听什么泪,什么恨,就觉得不像是好。”
赵瑜满心地风花雪月被这两人给搅有些不像话,便用力咳嗽了一声:“跟你们说正经呢,休要胡乱插嘴。”
“那也要说点我们懂得话啊。”宝如咂嘴。
赵瑜咬了咬牙:“总之我意思是,虽然我看她对我是很有意思,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这个我懂了,”宝如笑嘻嘻地,“不过老爷,那母老虎真对你有意思吗?那你岂不是惨了?我听忠哥说她爹比你官儿大,那如果她看你不答应,就硬把你给那啥了……”
“什么那啥了?”赵瑜打了个哆嗦,脑中无端冒出几个字:霸王硬上弓。
宝如被他大眼瞪着,就说:“硬逼着老爷你答应啊……不会吗?”
赵瑜咽了口唾沫,感觉以自己之“国色天香”,保不准会引得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譬如那个令他头疼大妞,哪次见他都是虎视眈眈地,不过廖涟泽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该不会动用那么激烈手段吧?
赵忠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位小姐不是个好惹,真把她逼急了……公子……”
两个人都用同情眼神看着赵瑜,仿佛开始想象赵瑜同廖涟泽成亲后凄惨场景。
赵瑜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不能再让人误会了,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廖涟泽说说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让她回府衙啊,不然话她住太久了,以后他不肯答应相娶,她便知府大人跟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破格话,那么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瑜打定主意要跟廖涟泽摊牌,却正好廖涟泽丫鬟前来相请。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把瑜儿叫瑜二炮是有理由……
今天又犯了头疼,只好瘦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