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副将,这么晚你还不去休息吗?”他挂上了那个招牌式的完美笑容。
段洛本就心神不宁,被恒迦一问,倒自己先慌张起来了,“属下,属下……”
恒迦眸光一暗,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段副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营帐里的蜡烛即将燃尽,微弱的烛火挣扎着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这个情我一定会帮你求。”长恭敛起了笑容,低声道。
秀姜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顺势拉住了长恭的衣袖,“高将军,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就在这时,她的眼中蓦的闪过了一道寒光,藏在袖下的短刀脱鞘而出,如流星一般直插长恭的面门!
“长恭!”帐篷前的布帘也在同一时刻被人掀了起来,恒迦素来冷静的脸也隐隐带了一丝焦灼,在看到长恭已经迅速出手架住了那把短刀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就算他从段洛的口中猜到来者居心不良,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伤得了长恭呢?
“你……”秀姜的眼中闪动着不甘心。
长恭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其实从你进来开始,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若是我没见过你,自然会信你的话,可是高秀姜,我知道你同样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子。这一招,对我并不管用。”
“不管用吗……”秀姜凄然一笑,用力夺过了短刀,二话不说竟然朝着自己的胸口扎去!只听扑的一声,鲜血顿时四下飞溅,长恭大惊,也来不及多想,急忙上前一个箭步扶住了她,“高秀姜,你这是何苦?”
长恭的话音刚落,只见秀姜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了句什么,接着她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动,唰的一声居然从原来的短刀里又抽出一把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几乎和自己贴着身子的长恭!
恒迦想要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心里霎时一片冰凉,脑海里却莫名的有一句话不停回响。
最是人间留不住……
留不住……
邺城,昭阳殿。
高湛手中的棋子扑的一声掉在了棋盘上,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才滑到了地上。
“皇上,您怎么了?”和士开急忙起身问道。
高湛面带困惑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沉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好像一下子空了。就好像,整颗心被掏走的感觉……”
“皇上,你最近的面色也不好,是否在担心此次的平叛?”和士开劝慰道,“兰陵王能征善战,必定旗开得胜。”
“长恭也应该到翼州了吧。”一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高湛的薄唇抿起了一条几不可见的弧线,淡淡的,一如云烟。
此时的他,并没有留意到和士开复杂的神色,而是心绪不宁的执起了一颗黑子,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窗外凉月东升,薄云散然。
那翼州的月亮,是否也像邺城一样清冷而明朗呢?
第二部第45章露馅
翼州,长恭的营帐内。
恒迦望着绽放在长恭肩部那殷红的血色,忽然感觉有一抹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缭绕而起,有一种说不清的疼痛开始在他的骨血里默默作祟。
只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他也难以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保持超乎寻常的冷静,迅速地在心里将事情分析了一遍。虽然长恭是被刺中了,但所幸不是要害,伤口也不是很深,止血上药是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轻轻扶起了她,低声道,“长恭,你不要动,我这就去找随军大夫。”
话音刚落,长恭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恒迦,不要……不要去找大夫!”
“不上药止血你可真的会死。”
“不要找大夫,恒迦,我不需要大夫,这点伤……不算什么。”长恭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死死拉着恒迦的衣袖,不让他出去。“
恒迦静静站了几秒,忽然蓦的转过身来,蹲下了身子,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放心,就算去找大夫,我也有办法不让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说完,他将衣袖扯了出来,也不看她的反应,径直走出了营帐,
长恭愣愣地瘫坐在地上,茫茫然中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段洛,没我的命令,现在谁也不许进去,违者按军令斩!”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会知道……
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连串的疑问令她完全不能思考,只觉得越来越冷,体温在一点点地流失,深夜的山风吹在身上更是凉嗖嗖的像刀割一样;四肢冰凉,脸上却热热的有些发烧的迹象,身体也沉沉的酸软无力,甚至连脑袋也沉沉地疼痛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隐约感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在肩部游走,一惊之下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斛律恒迦,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脸上顿时立刻飞起一朵红晕,然后象一抹红色的烟霞,瞬间从脸颊染到耳根,又从耳根一直染到脖子,又急又怒之下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为了你的身份不被拆穿,只能由我亲自为你上药了。”恒迦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衣服放了下来,遮住了伤口。那看似平静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可是……大夫他……”长恭侧过了脸,不好意思和他的目光对视。
“你放心吧,我只是问大夫拿了一些止血的金创药,并没让他进营帐,至于那个女人的尸体,我已经处理掉了。”恒迦将手放在了水盆里,轻轻冲洗着残留在手指上的药粉。
长恭只觉得双颊滚烫,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
“第一次和你去长安的时候就知道了。”
“啊!”长恭吃惊的回过头,正好看到他在用帕子擦手,蓦的想起刚才他用那双手对自己……不由更觉得全身犹如火烧火燎一般,脑海里一片混沌,连自己想问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攻城一战,”他顿了顿,“有我。”
一听道攻城二字,长恭的心神立刻变得一片清明,她轻轻摇了摇头,“今日高秀姜有备而来,明天若我不能身先士卒,对方会以为我或死或重伤,必然士气大振,相反……我方会……士气大跌,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带着大军攻进翼州城!”
说完,她止不住连咳了好几声。
恒迦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倒了一碗水给她。
“高长恭,你明明知道她另有目的,就不该让她单独见你,更不该在她用自杀作为陷阱时,傻乎乎的一脚踩下去!”
长恭有些惊讶于恒迦的微怒,像是想要说什么,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见她,所以才不让段洛告诉你。可是我,我总是想,如果万一对方是真的想要投降的话……我想给她一个机会……”
半晌,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撞进了他温柔的眼神里,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的可以将她融化……
“高长恭,你真是笨得要命。”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下,只是那个瞬间,抬头的瞬间,见到恒迦温暖的微笑的瞬间,一下。
真的,只是一下。
她的确是笨得要命,不过明天的一战,她绝对不会再心软。
背叛了九叔叔的人,罪不可恕!
次日,天空下起了大雨。
长恭忍住伤痛,一马当先,指挥着将士用霹雳车攻城。巨大的石块犹如雨点一般袭向城墙,无数的士兵借助着云梯朝着城楼攀爬,不停的有人被砍落,但立刻,又有更多的士兵冲上前去……
将近正午的时候,翼州城的城门终于被攻破了!
千军万马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年轻的主帅微蹙着眉,眯起美丽的眸子,雨水沿着她的面颊滑落,抿紧的唇瓣如同手中的长剑,连神佛都要退避,杀气毕露。
“杀!”
一令既出,三军震慑。
战场像陶轮一样旋转着,大地惨淡无光,刀剑在双方战士的身体里进出,弓弦在风中铮铮地鸣响,好像是灵魂呜咽的声音。此时此刻,她挥舞起寒光四溢的长剑,仿佛化身为人间夜叉,当者披靡,瞬间立成修罗道场,血流如河。眼前是敌人恐惧扭曲的面孔,沸腾的血液燃烧她年轻的身体,再也不知道畏惧,再也没有疑惑,只有眼前横尸遍野的沙场。
一个,两个,八个,十个,她冷酷地将剑扎进一个又一个胸膛,闪烁着血光的长剑贪婪地吸吮着他人的血,溅出的血花在她的赤红铠甲上结起一层浓艳。她的肩上像是被烧得赤红的铁铲碰到似的,激烈的疼痛伴随灼热感延伸开来,口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她的耳朵里灌满了临终的哀嚎,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去……雨还在继续下着,雨水渗透了的尸体,盔甲透着雨水的暗淡和血干涸地交织在一起,似一幅恐怖凄美的画卷,诡异的溶化开来。
当一位勇猛的将军被她斩于马下时,那人喘着粗气,定定地看了她半天。然后,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真他妈的倒霉!我怎么死在一个像娘们的家伙的刀下!”她一言不发的上前给了他痛快的一刀。
那人扑的一声倒下,化在水塘里的血和着雨水凝结成一朵又一朵暗红、透明的花朵。
黄昏时分,天空开始放晴,激烈的战斗也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