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雨楼不管之前如何抵触他,但自从到了他身边,她算得上是一团面了,怎么揉都行,偶尔抵抗,也仅仅是默不作声,就算有时心情不佳出口拒绝他,可都不会把话说死。像今天这样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的争吵,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再清凉的风也吹不走他心底的焦躁和怒火,原地踱了一会步子,最终一咬牙,没有回去找她,而是向琴坊那边去了,寻思找几个唱曲的歌姬乐一乐解闷。
刚走上拱桥准备出园子,就碰到迎面而来的梦彤。她最近和卓雨楼走的很近,本来他身边的人和睦相处,他很高兴,但今时不同往事日,和卓雨楼闹的不愉快,连带着看梦彤也恨屋及乌了。
他瞧见她手里端的东西,料想是给卓雨楼的,便没好气的道:“不许端过去,她不想吃就饿死她好了。”
在这里碰到夏宣,梦彤亦吃惊,而且她能感觉到他满腹的怨气,她先时不懂,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跟卓雨楼生气了。她关心的道:“爷,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生气了?”然后往他来时的方向看了眼,做恍然大悟状,继而虚笑着劝道:“是雨楼惹到您了吧,您千万别和她计较,她从早上起来就疯疯癫癫的,我原本想和她散散步,就带她回去看大夫呢。”
夏宣道:“别理她了,叫她病死最好。”
梦彤看得出来,夏宣心里并没放下卓雨楼,说的不过是气话,昨天还搂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厌弃的撇到一边,所以此时劝他俩和好,对她最后好处,梦彤担忧的道:“……可是如果越病越厉害,万一真的疯了……奴婢以前老家那边有个女人,也是死了亲人,开始哭哭啼啼的,大家都没当回事,等后来发现不对劲已经救不了了。”复又长叹一声:“她这么牵挂妹妹,如果她妹妹真的去了,她自己不想好,又没人管她,真怕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半死不活下去。”
夏宣怔了怔,但很快就冷笑道:“以前遭那么多难,她都活下去了,想死的话,早抹脖子或者上吊了。就你看不穿她,把她的矫情当回事。”嘴上如此说,但心里发虚。梦彤说的有道理,她敢如此顶撞自己,肯定是豁出去了,压根不在乎自己惩处她了。
梦彤还想替雨楼说话:“爷……奴婢觉得她真的……”
“你觉得?”他鄙夷的哼了声,吓的梦彤不敢再出声,他便白了她一眼,背着手悻悻的走了,边走边微微咬唇,眉头不由得凝重起来。
现在能治住卓雨楼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夏宣才出园子,立即叫来听差的元茂,吩咐他再派人去南京催消息,越快越好。
因为再慢点,他怕自己抵不住卓雨楼的别扭劲儿了。
在等待南京来消息的漫长过程中,夏宣被他爹叫过去训了一顿,原因很简单,夏宣四哥的妻子上个月产下的一个男婴,他当了叔叔。夏宣无精打采的回他爹:“嗯……我知道。”心里则想,管他什么事。
刚想完就被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四少奶奶生孩子和他夏宣关系大了。他四哥虽不是嫡子,也没袭爵,但好歹在三千营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喜得贵子必然办酒席庆祝,这里里外外必须有个得力的人操办着,他继母虽然可以操办,但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想不到也照料不到。
夏宣懂了点了,面无表情的问:“……您的意思……”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娶妻?这个府里缺当家管事的女主人!”夏庆庚一字一顿的质问。
夏宣道:“从长计议,不急。”他不管娶哪户人家的女儿,鉴于自己的家世和爵位,为了祖宗的颜面,不管女方犯什么样的错误,都不会休妻的。如果娶个恶妇,辖制他倒是不要紧,就怕她苛待他的姬妾。
夏庆庚指着他道:“你不急,我急!你想你所有兄弟家的孩子都满地跑着管你叫叔叔,你还是孤身一人吗?!”
自从上次发现老爹泄密给他带来麻烦后,他再不和他爹说他那边的情况了。而且卓雨楼说过,他的继母就是挑唆他和他爹的关系,让他们父子争吵,他偏不遂她的意愿,他爹说什么只管说,他躲不过了就含糊的糊弄几句,不痛不痒的应付着。
果然夏庆庚拿他没辙,对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更加怨恨,和每次一样,指着门口让儿子‘滚’了。夏宣心情很不错,因为他虽然没像每次一样和他爹说一箩筐的话,却得到了和每次一样的效果。出了他爹的炼丹房,站在石阶上,看着白云朵朵的湛蓝天空,对着日影理了理衣裳,大步走了。
自从上次大吵了一架后,夏宣再没见过卓雨楼,期间碰过一次,对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恨得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个折磨她的法子,也的确解恨,不过终究没有一项付诸行动,因为他在等着一招定胜负的时刻。
千盼万盼中终于等来了南京的消息,卓雨堰当然没事,谢家听说京城国公府来的人,赶紧照吩咐把卓雨堰叫来写了一封家书给她姐。现在这封家书就捏在夏宣手里,他一刻也忍不住,立即派人把卓雨楼喊了过来。
差使入府送信时已近傍晚,夏宣连饭也没吃,当然也没这个心思,在书房才坐下不久,就听人来报说雨楼姑娘到了。夏宣朝书房内的小丫鬟使了眼色,叫她去开门,放了人进来。
她比上次见时多了几分憔悴,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看她的样子是刚从床上起来,头发零散,虽不如往平时俏丽明艳,但别有一番娇弱无力的柔媚。
夏宣把信往桌上一撇:“南京来的信!看看吧!”
雨楼细弱蚊蝇回了声:“是。”头也不抬的走到桌前拿了信,拆开信纸快速的看起来。她认得这笔字,再熟悉不过了,出自卓雨堰的手不假。她在谢家,没有生病,也没受苛待,整篇信都在报平安。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得到妹妹的确切消息,雨楼只觉得眼睛酸涩,悬着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的落了下来。
“……”
夏宣杵着下巴,意兴阑珊的道:“没看完的话,可以拿回去看!”话音一落,就见卓雨楼忽然笑着抬头道:“是!”眼神中满是光彩,整个人精神奕奕的,哪有半点刚才半点颓废的影子。
他忍住了,不动怒,轻描淡写的道:“这几日我留你在府里就是为了让你等这封信,现在信到了,也该给你另寻一个去处了。”说这番话的时,他仔细观察卓雨楼,发现她眉梢都没动一下,于是他道:“既然你上次说想去教坊司,我决定满足你。”
“……”雨楼喉咙处动了动,闭上了眼睛,似是已经认命了。
夏宣这时站起来,满面笑容的说道:“卓雨楼,这几天我也想了,你在我身边这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你不用感谢我替你打听你妹妹的消息。”
她猜不透他下一步要说什么,有几分茫然的抬头看他。夏宣对上她的眼眸:“知道你担心你妹妹,毕竟她那幺小,在谢家做小姐的贴身小姐,虽然混的好了,别人能当她是二主子,可毕竟不如在你身边来的舒坦。”说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好好照顾你妹妹罢。”
“……”雨楼终于明白夏宣要说什么了,她嘴唇颤抖:“……不……你……你……”
夏宣装腔作势的叹道:“你说你不会弹琴唱曲,去了教坊司怕没生意,以后混起日子是不太容易。但你不用太担心你妹妹,她年纪小,进去了可以现学,等十五六岁接客时,几年时间里,如果真的聪慧,能弹的像沾衣一样好,不愁没客人上门,到时候还能分几单生意给你做。”
蛇打七寸,卓雨楼哑然,除了怨恨的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他这番话完全是报复她那天对他的蔑视态度,这么多天风平浪静,原来都在等妹妹书信到了,用这个软肋打击她。良久,她才吸了一口气:“……别这么做……”
夏宣见她气焰湮灭,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怨气终于舒畅的吐了出来,感到无比的轻松,得意的看她,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了,知道什么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现在报应来了,看你怎么办?!
他笑:“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深刻的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冲动的挑战统治阶级的权威,代价是巨大的,一着不慎,会遭到敌人的疯狂反扑。她那天的确情绪失控,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后冷静了,但不知道妹妹生死,她便也没低头,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时候,一个准确的判断至关重要。
他是真的恨上了自己,打算把她置于死地,让她永不超生,还是仅仅想要一个心理上的胜利感,找个台阶下?
她倾向于后者。他想要台阶,她可以把后背贡献出来,随便踩。
“……我什么时候走?”
卓雨楼去哪里全在他一句话,见她还不妥协,他有些绷不住了,但心里一横,不见棺材不掉泪,便道:“明天一早,行了,你走吧。”
雨楼低声道:“……我有样东西想给您……现在可以去取吗?”
夏宣见她发髻松散并无装饰,心想肯定是去拿他送她的首饰,这么一想,不禁一股怒火直窜头顶,卓雨楼,你够绝情!他绷住嘴角,故作平静的道:“去吧。”
雨楼毕恭毕敬的小步了出去,不一会重新回来,与之前不同的是,她发现屋内已没了侍候的小丫鬟,不过正合她的意思。夏宣拖着腮帮,懒洋洋的问她:“要给我什么?”
这时雨楼从袖中取出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香囊,平放在掌中轻抚:“……这是我给您做的……您留着做个念想吧。”夏宣怔住,有点出乎意料的道:“什么时候做的?”
雨楼没有回答,而是凄凄哀哀的看着他的眼睛道:“能让我给您戴上吗?”
“……”夏宣轻哼一声:“难得你有心。”
雨楼就当他允许了,走上前去,给他拴香囊,拴着拴着,手就拴上了他的腰。
雨楼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哽咽道:“……您真的要我走吗?”
他被她抱的心都化了:“不是我要你走,是你想走,那天你自己说的,你忘了?”
有回旋余地:“我不想走……您别撵我……”
他不好这么快就反悔:“是你自己作的,还怪我撵你?”必须趁此机会好好给她个教训,让她不敢再跟他叫板。他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抵抗住,绝不松口。却不想此时,卓雨楼忽然悠悠的开口:“……那我走之前,想再侍候您一晚,行吗?”
夏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