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宣已无计可施了。
说了真话,葬送了刚得到的片刻温暖,可如果不说,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被揭穿,所以现的局面,他明白,是他罪有应得。
分开后,夏宣房间里独自坐了一个晚上,绞尽了脑汁,仍旧想不出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
第二天,元茂派来送房契的到了,夏宣来到她门口,心里发憷,只将房契从门缝塞了进去,轻声告诉她:“雨楼,来了,让他们送回登州……”听不到回答,他重新燃起一丝希望,道:“不急的话,再缓一缓也行,他们随时候着。”才说完,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拽开,她拎着包袱站门口:“不要等了,现就回去。”
“那……南京的旧宅……不卖了换银子吗?”
“现不想。”
夏宣讨好的低声说道:“……没关系,派帮们照顾着。想要回来,随时可以。”
他对她伏低做小,百依百顺,雨楼一点不享受,反而十分难受:“求了,别这样行吗?这个样子,总让觉得自己欠了什么。”
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使她不免怀疑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但夏宣的所作所为,假若真的原谅他,与他毫无芥蒂的一起,又觉得自己窝囊软弱,被骗一万次不长记性。
夏宣将声音降的更低了:“不欠的,是欠的。这次回登州后,放心好好休息罢。等想到办法,再去找。”
他说想办法,十有七八是歪门邪道,雨楼一听,便不寒而栗:“夏宣,别折腾了……”话没说完,就看到夏宣眼神虽黯淡,但又十分坚毅,知道这厮必然会折腾下去,便哭笑不得道:“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不合适,去找别不就好了吗?”
“不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她之前觉得,夏宣变成了平民,是个合适的成婚选。现发现他仍旧有爵位身,与她不合适,她可以立即转身,再去找另外和自己相配的。夏宣为什么就不能放手呢?
答案大概只有一个,就是他对她用情更深吧。
想到这,雨楼心中一阵酸涩,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她经历的太多了,累了,也倦了,只想找个踏实可靠的相守生活。而夏宣,离她的标准太远了。无论是他高高上的地位,还是他精于算计的心思都让她觉得有压力。
“……”她看着夏宣,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便向楼下走去。夏宣默不作声的跟着她,送到客栈外停着的车马处,先叮嘱了随行员护送好她,才到车窗前与她告别。
“雨楼……”他依依不舍的说道:“能别走吗?”
有些具有一种特殊能力,明明是他做了坏事,却能让觉得是亏欠了他的。夏宣把这种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使得雨楼一边恨他欺骗自己,一边看他这可怜巴巴的德性,又觉得难受:“与其让别走,不如想想为什么走!”
“因为不喜欢。”
“……”她气道:“撒谎之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看到夏宣那仿佛被主抛弃一般的悲凉眼神,恨的牙根发痒:“不许装可怜!”将车帘放下,靠着车壁生闷气。
这时就听他外面保证:“……先回登州,一定会想到办法,让无牵无挂的和一起。”
雨楼心乱如麻,没有回应他,等马车行使出一段距离后,她想探出头回望他,可想了想,终究没有。
一路顺风回了登州,车马劳顿加上精神疲惫,摧垮了雨楼,一家到便大病了一场。雨堰与赫珍围着她侍候了几天,她才好了点,勉强能坐起来了。
当初众见只有雨楼一个回来,夏宣那厮不知道哪里去了,就料想事情不好。只是雨楼一到家就病了,让没法相问,这会她病情好了,雨堰实忍不住了,问道:“姐,夏宣呢?怎么就您一回来了?”
雨楼捧着药碗,看着深棕色的药汁,哑声道:“他……有事先回云南了。”
雨堰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与赫珍四目相对。
赫珍并不相信雨楼的话,如果不是旅途中出了事,小姐哪至于一进门就病倒了。但小姐不肯说,总不好追着问。料想原因出夏宣身上,心中便将夏宣八辈祖宗骂了一遍,然后假装相信了小姐的话,继续若无其事的伺候小姐。
雨楼休养了大半个月,渐能下地,生活慢慢恢复了正常。
对这次生病的原因,她自己很清楚,除了旅途积压的疲劳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精神上压抑过度。
外公、生母,早年去世的太子亲爹轮番登场,这个震惊没来及消化呢,那边厢夏宣又爆出一堆欺骗她的谎言。她的精神已经锻炼到跟手指头一边粗了,经过这一遭,没有什么事能再刺激到她了。
这一日,身体好些后的雨楼,想活动活动筋骨,便挑了几件力所能及的教务事做,扫净屋子后,开箱倒柜,把之前做好的薄衣衫拿出来熨平,留着天气变暖穿。打开箱子,看到放最上面的一件衣裳,她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将箱盖咣当一声盖上,回到床上坐着去了。
那是她走之前,量好夏宣的穿衣尺寸,做给他的衣裳。本打算从南京回来,继续做完的。现看来也用不着了。
“……混蛋!”她低声咒骂。骂完夏宣,又埋怨自己蠢,没识破他,叫他骗的团团转。郁闷了一会,不觉得再度头昏脑胀,赶紧脱鞋爬上床,老老实实养着去了。
安静的躺了一会,她猛地又坐起来,心里恨道,怎么能因为夏宣的错误,惩罚自己,叫自己精神颓废,过的这么痛苦。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日子还长呢!”
她的世界里又不是光有夏宣这厮,没必要因为他,使得自己的日子一团糟。
雨楼强打起精神去绣庄转了一圈,和其他女子有说有笑的聊了一会,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于是第二天一早,便不再闷家里,全心全意的扑到绣庄的生意上去了。可是夏宣这两个字阴魂不散,她查账的时候,忽然想起年前有一笔奇怪的生意,出高价订制绣屏,可付了一半高额定金后,忽然取消了这单生意。时间正好是夏宣到来前后。
雨楼一摔账本,揉着太阳穴,瞅着屋角长吁短叹了一阵。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雨楼做了一个噩梦,彻头彻尾的噩梦,梦境一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嫁给了夏宣,洞房花烛夜大吵了一架后,第二天早上去拜见公婆时,被老国公当着面,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不说,又被夏宣的继母嫌弃敬的茶脏,泼到了地上,一点好脸色不给她看。她跑到到了花园里偷偷掉眼泪,正巧听到梦彤和秋霜两讲她的坏话。
这还不是噩梦的全部,接下来,夏宣的姐姐夏宓来访,当即扇了她一个耳光,骂她是狐狸精贱。最恐怖的部分是,太后娘娘说她是整个夏氏的污点,把她叫进宫里,要杖毙她。
梦醒后,她愈加坚定了不能嫁给夏宣的决心。
门当户对是幸福的基础,门不当户不对,等于找死。
如果嫁给夏宣,上面的噩梦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抛去被太后杖毙那部分,更有可能发生的是,过了几年,她年老色衰,夏宣又迷恋上了其他美色,把她抛掷脑后,到时候她得不到他父母的认可,又没威信府里立足,被其他妾室欺负。
如果那样,她真可以一死了之了,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趋利避害,之常情,她必须避开夏宣这个‘祸害’。
于是雨楼又动了离开登州的想法。可眼下不同于京城的时候了,现泰生衙门里做个捕头,日子过的挺好,赫珍有了孩子,自然是要跟丈夫一起的。断然不会轻易随她搬家,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妹妹,又有点资产,怎么看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眼中的一块肥肉。
还是得找个男做依靠。
正与雨楼准备再物色个靠谱的男,随她搬家的时候,夏宣又找上门来了。
距离上次分别不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没动静,雨楼还以为他已经从南京回京城去了,谁知他这么快又来烦她了。
且他来的日子十分不凑巧,恰好赫珍最近应邀去一个大户府上教女红,雨堰随张妈去喝街坊的喜酒,家里就剩雨楼一个。
这日飘着细雨,自从大病一场后,她每逢雨雪天都没精神,所以这一日,她便没去绣庄,而是关起门来家休憩。靠着引枕看书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咕咚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落了院内。
女子独自家,她关好了门窗,锁好了两道门,此时听到声响,怔了怔,立即起身到屋门口将门闩插好,然后小心翼翼的去窗边,从窗缝窥探外面的情况。
等看到熟悉的夏宣的身影,她开始后悔了,有一件她的确应该听夏宣的,就是应该养条狗,然后散养院里。
她不想见他,窗下蹲身躲他。
果然,夏宣推了下屋门,没有推开,他往窗户这边来了,窗外向内探头探脑的。
雨楼心道,家里没,快走吧。
谁知他敲了敲窗户,低声道:“雨楼,知道家,有话跟说。”
她奇怪,怎么知道家。
夏宣这时道:“这门是从里面插上的,如果屋里没,应该是从外面锁上的。”
“……”知道装不下去了,便隔着窗户道:“有什么话,现说罢。”以后一定要养条狗,大个的中华田园犬,散着养,敢跳进院的家伙,一律咬成宦官。
“这里说不清楚,叫进去,咱们慢慢谈。”
居然还想慢慢谈?!雨楼冷声道:“不会让进来的,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走吧。”
经过数次痛彻心扉的折磨,她这样轻微的拒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知道不达目的,是不会走的。”
“……”雨楼干脆也没了好态度,气道:“怎么又蹦出来了?上次给的教训还不够吗?不是什么都跟说清楚了吗?”
过了一个月,夏宣被她伤害的伤疤,好的差不多了,自然忘了疼。笑眯眯的道:“不是来纠缠的,让进去,有话和说,说清楚了,立即走。”
“有跟磨叽的时间,多少句话都说完了。”雨楼铁了心不想让夏宣进屋:“数三下,想说就说,不说的话,就去睡觉了。”说完,当真数了起来,数到三,夏宣仍没开口,她便丢下一句:“给过机会,不珍惜,不怪了。”走回里屋去躺着去了。
可是哪能躺的安心,外面有个大活堵门口,看样子是铁了心和她耗着,不放他进屋是绝对不会走的。
她怎么招惹上这么个东西,简直比冤魂还黏。
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他的。
雨楼熬了一会,下床后悄悄移到窗边看外面的情况,只见夏宣解了身上的斗篷,铺地上,大刺刺的坐上面,表情极为淡定,一看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雨比之前大了,可夏宣闭着眼睛,毫不动摇的堵她屋门口,看那架势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退缩。
她是怕他了,心烦意乱的打开门栓,没好气的朝他道:“进来!”
夏宣便得意的一笑,立即打地上起来,扯起斗篷,捞手中便随她进了屋。他嘿嘿笑道:“就知道心好,不忍受苦。”
“怕淋雨后,着了风寒病死这儿,国公爷,担待不起。”
夏宣低声道:“那可说不准,走后,南京大病了一场,才痊愈不几天。”经过这么久的奋斗,他也摸准了一点,她心肠还是软的,只要他可怜到一定地步,她会发善心赏给爱他些关怀的。
但这一次,他失望了,只见雨楼轻笑一声:“生病了很了不起吗?谁不生病?!可以去墙角看看,倒掉的药渣有没有的多。”
夏宣马上心疼的道:“怎么也病了?”愣了一下,小心试探着:“是伤的心了么?”
雨楼白他一眼:“别胡思乱想了,春天来了,得个头疼脑热不是很正常吗?只能说说明咱们得了同一种流感。”
“什么是流感?”
她摆摆手:“这个不重要。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宣侧过脸,捂着口鼻轻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道:“冷。”顺便往床上瞄了一眼。
她瞪眼:“忍着!”
“衣裳淋湿了。这么穿着,说不定会再次病倒,本是打算从这离开,就回京城的,若是病倒了,肯定要这歇个十天八天,给添麻烦的。”
雨楼根本不受他威胁:“侄子登州,病了,回他那休养罢。”
“……”夏宣百般不情愿的吐出两个字:“好吧。”瑟缩着肩膀,坐到椅子上,刚要开口,便又打了一个喷嚏:“真的很冷。”
雨楼的忍耐到了极限,一字一顿的道:“如果不让去床上盖被子躺着,是不是就得一直唠叨冷?”
“不想听……忍着点,不说了。”然后又打了一个喷嚏。
“……”雨楼气的想吐血,扶额指着床道:“把湿衣裳脱了吧,拿到炉子那给烤烤。”
夏宣便欢天喜地的去脱衣裳了。
待确定夏宣那厮脱掉了湿衣裳,披着被子坐到床上去了。她才睁开眼,从地上捞起他衣裳,满腹怨气的把他衣裳搭锅台后烘烤。
她回到屋内,面无表情的道:“想说什么,这回可以说了吧。”
他态度十分诚恳的道:“错了。”
“如果是专程来道歉的,就免了吧。以前道过很多次歉,没有一次是长记性的。相信这次之后,还会继续撒谎的,本性如此,没必要痛苦的纠正。”说着,渐生起气来,讽刺道:“是狼哪有不吃肉的,国公爷,您哪改得了说谎呢。”
夏宣嘟囔:“是改不了说谎,但能改得了向坦白。”
“什么?”她道:“是诚心来气的吗?”说着,看向桌上的茶壶,突然想捧起来砸死他。
“不是!不是!”他忙道:“是这样,走之后,仔细想过说的话了,说的也有道理。既然爱,肯定不忍心让承受流言蜚语,叫活其他的非议中。”
雨楼道:“所以现来,是想到办法了?”
他坦然笑道:“没有。”
“……”她一点不想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想让嫁给,做的。”
“……”她觉得应该用扫帚把他撵出去。
夏宣这时忽然换了另一种祈求的语气:“只是婚书上的。给写一张婚书,记载了夏宣何年何月聘了为妻,这一纸婚书放这。破除咱们之间的阻碍前,继续这里生活,等想到办法,再来正式来娶。”
她心情复杂极了,五味杂陈。
“能纸上娶到,也满足了。”夏宣想笑,但心头苦涩,使得笑容亦含着酸涩:“会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