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已经得了教训,坦白不会从宽,反而会让自己做过的错事败露,遭受对方的责骂。但如果不说实情,她已经发现了,这件事不彻底解决,仍旧是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
他想做出轻松的样子,笑一笑,但看着雨楼的眼泪,他心如刀割:“……”
她对他的了解足够多了,多到从他一个眼神,她就能揣测出他的想法。
他闪闪躲躲的目光,不用别的语言和证据,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他指使做的。她遍体生寒,挣脱夏宣的手,不自觉的向后退着。
她忽然觉得可笑极了,她居然会傻到想跟他一起过下半辈子。他们之间隔着的不简单的门第的差别,还有血海深仇。
夏宣忍住眼泪,还想伸手碰她:“雨楼……这话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重要吗?”悲哀之至,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心中肯定始作俑者者是夏宣后,她反倒冷静下来了,或者可以说,整个如同成了一个空壳:“呵呵……是吧?”指着他,苦笑道:“装的真像,装的真像。”
“…………”说谎不单是靠语言,还要靠神态表情的配合,他话未出口,但神态早就出卖了他。聪慧如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呢?!他亦跟着雨楼笑,只是他笑命运弄,他不得老天眷顾。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是给了任鸿一点指点……让他能博得皇上的信任。”
她轻哼一声,连连摇头:“往任鸿身上推吗?”咽掉眼泪,再度发问:“被包荣献给,是不是也是出自的授意。”
夏宣不说话。
她看着他含泪笑道:“厉害啊——这种左手倒右手的把戏,怎么就没看穿呢?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卑微的对推怀送抱,那晚上,只是想欣赏的自轻自贱,对吗?”
不可否认,她说的对,当时的他,因为她拂了自己的面子恼怒,决定耍耍她的:“那是曾经……早改了!”改过自新这句话,他不记得自己跟她说过多少遍了,想必对她不起作用了吧。
她颓然摆手:“别再说了,不想再听了……走吧……”
和她每次发火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她平静的出奇,上次他爵位的事暴露,她怒不可遏,赏了他一个耳光不说,更是狠狠与他吵了一架。
此时的夏宣才明白,因为重视,因为她乎,她才会那样,而现……她对自己则是完全的漠视。
他哽咽道:“雨楼……就这么让走,不想和说什么吗?”
她对夏宣冷笑道:“跟说话,嫌恶心!”指着门外道:“走吧,再留下来,怕忍不住想杀了!”
这时坐隔壁屋子的季清远听到两说话,但声音并不大,他心中奇怪,难道妹妹原谅了夏宣?便起身来这边一探究竟,撩开门帘,看到夏宣双目泛红,一脸的哀伤,季清远这颗心才落了地。
本来打算离去的夏宣,看到有几分高兴的季清远,立即来了斗志,指着他质问道:“是故意的吧,偏挑这个时候告诉她!”
季清远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道:“要想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揭露做下的事,而是因为之前并不知道没放弃,还纠缠着她。”
雨楼一刻也不想到夏宣,正好哥哥来了,逃也似的向外走。夏宣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雨楼——先冷静一下,……改天再来……行吗?”最后两个字,几乎哀求。
如果不允许,那么他怕是真的没希望了。
她抿出一抹笑意:“等一下,有东西送给。”
夏宣被她的藏着凉意的笑容震慑的手上无力,慢慢的放开了她,看着她低头挑帘子出了门。
她要送自己什么东西?上一次走,她把自己送她的首饰统统还给了他。可现,她手里已经没有他送的东西了。
他杵原地等她,呆呆的望着门口。
季清远则一旁叹道:“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吧?是啊,当然没想过,要不然,也不会指使跟与沆瀣一气的任鸿,而是挑选更为隐秘稳妥的。”
他雨楼面前流露真情都行,可有季清远,他撑也要撑住:“把这件事捅出来,以为难过的只有?看看雨楼,她也不好受。”
“伤痛可以抚平,但是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
夏宣咬牙怒道:“姓季的,跟有仇吗?”
事到如此,季清远也不怕他:“是别跟过不去?还是做下了叫别记恨,把当做仇家的事。比谁都明白,她不会原谅的,收手吧,回京冷静一下,去过自己的日子罢!”
夏宣正欲反驳他,就见雨楼重新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瞬间,夏宣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她手里握着一把断发,她头发从肩膀处被剪短了,此时垂肩上,已梳不成发髻了。
她把头发扔到他脚下,一字一顿的道:“夏宣,看好了,就是去做尼姑,也不会嫁给!”
一捧断发,胜过千言万语。
季清远亦被吓到了。
“……”夏宣努力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何必做到这一步……”
雨楼指了指门外:“走罢,这是最后一次见!”
季清远向后了一下,给他留出向外走的空间。
“是做了错事,可是雨楼,真的想娶……”
“想娶?”她嚅了嚅了嘴,冷笑道:“呵呵,滚。”
夏宣仿佛被钉了地上,半晌才艰难的挪动了一步俯身从地上拾起她的一缕发丝,到门口回眸看了她一眼,低头冲了出去。
待他走了,她揉了揉眼泪,对季清远道:“您先坐,去洗把脸。”便也走了出去。
这点小伤痛跟当初被罚为奴婢时比起来,微不足道。
生很长,不管怎样的逆境,早晚都会过去的。三五天、三五个月,或者三五年,她就会彻底忘记他。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她相信他也是明白的,若是再回来缠她,她就是出家,也不会嫁给他的。
之前她会原谅他,是因为那些事可以被原谅。
而官奴这件事……
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连解释,都是多余的。
洗过脸后,她找来一条布帕包头上,镇定的回去见季清远。要说刚才季清远还担心雨楼会不会伤心过度,伤了身体。此时见了她,他便一点都不担心了。
妹妹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强。
雨楼掩饰的很好,很镇定的坐下,对季清远道:“哥哥远道而来,这里好好休息几天罢。”然后看着墙角,语气平淡的说道:“别担心,他不会回来了。”
季清远附和道:“是啊,夏宣聪明着呢,知道不会原谅他的。”
“担心您,远离他了,可您总要京中生活……他会不会刁难您?”
季清远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就算想找的把柄,也是抓不到的。”他的目标是入阁为相,这条路上有无数的敌想把他拽下马,想找他茬的多着呢,不缺夏宣一个。
这世上有许多她关心和关心她的,比如季清远,比如雨堰。
“谢谢……一直对这么好……”雨楼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还有雨堰,对不起们。已经因为拖累了她,害了她,若是您也因为而被夏宣害了,宁愿一死了之!”
季清远明白她的心情:“……以前没有告诉,是怕告诉了,没法报仇,会更加难过。不如就这么瞒着,叫心无牵挂的生活。过去发生的事,没法改变了,找夏宣报仇也不现实,还是忘了他,好好待雨堰,安心过日子是正事。”
他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季清远苦笑道:“别哭了,否则又要去洗脸了。”
他对自己这么好,雨楼心中不觉又生出一丝愧疚来,他和自己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如何受得起他对自己的好?
“哥…………”有件事想告诉他,告诉他不必再内疚,不必再费心劳神的牵挂她,其实他们根本是陌生。
“嗯?怎么了?”
她说不出口:“……会做您的好妹妹,让您省心,不再犯错……”
季清远温柔的朝她笑了笑:“任性也没关系,会替把麻烦都处理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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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宣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赶回京城的了,一路上的记忆好像被抹去了,好像跑死了几匹马,至于到底是几匹,他也记不清了。
他回到国公府后,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把自己关了书房里,连夜写了一封万言书,第二天一早就递上了上去。
之后,他就偶一般的家等着皇帝的召见。
期间父亲派来叫过他,他只当自己死了,任父亲数次派来,都不做理睬。
现家里所有事加起来都没有他这封奏折中讲的重要。
既然事情败露了,那就露个彻底罢。
他豁出去了,已经无所谓了,他注定得不到她的心了,那么退而求其次,得到她的,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他被较召进宫,是三日后了,地点是紫宸殿偏殿,皇上只有召见重臣,商量要事的时候,才会这里。
皇帝的贴身太监带他面圣之前告诉他,说皇上昨晚上一夜没合眼,把他的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今天一早就命锦衣卫去查了。
到了殿外,白公公禀告说镇国公来了,皇帝的声音夹着怒气:“叫他进来。”
白公公便亲手给夏宣推开了殿门,让了他进去,然后垂首侯门口,守着不许打扰君臣之前的谈话。
进到殿内,夏宣发现除了皇上之外,殿内没有其他,他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叩首道:“微臣知罪,请皇上开恩。”
皇上把他写的奏折扔到他面前,气的殿内背着走不停的踱步,指着夏宣想骂,又不知该骂他什么,喘了一口气怒问道:“说说,何罪之有?”
“微臣有罪,罪玷污了太子殿下之女,微臣之父亦有罪,私自放走了籍官奴。”当然也不能忘了季清远:“微臣的表兄季清远亦难逃罪责,私藏官奴,假造户贴,欺上瞒下。”
夏宣的万言书中,将卓雨楼的身份抖落了个彻底,她曾是官奴,进府伺候过自己,但她更是太子之女,是金枝玉叶。
此时此刻最痛苦的不是夏宣,而是皇帝,亡故的儿子忽然被发现居然还有个遗珠留民间,这还不算,这个生民间的女儿竟然还做过官奴。
还有比这难堪,更让皇室蒙羞的事了吗?!
夏宣又磕了一个头,道:“陛下,微臣发现卓雨楼被家父和季清远放走后,一直追查她的下落,年前终于发现了她的行踪,之后一个月,经过查证,又发现了她真正的身份。所以……微臣正是被这件事耽搁,才没有及时回京复命。”说着,摸出那枚太子的戒指,双手托着举过头顶,呈给皇上:“这是桂素心交予微臣的,用来证明卓雨楼的身份。”
皇上也认不出这是不是太子的东西,暂且收下,准备一会叫伺候过太子的老宫识辨。那个卓雨楼是不是太子的遗腹子,他更相信锦衣卫的调查,把太子身边的旧侍从挨个盘问,一定能找出别的蛛丝马迹,印证卓雨楼的身份。
如果是假的,好办,把诋毁太子的桂素心问斩,卓雨楼继续罚为官奴。
可如果是真的,这件事可就难办了。不认,那是皇室血脉,不能流落民间,认了,哪怕是重新给她安排一个身份,也改变不了她做过镇国公府官奴的事。
皇上气哼哼的道:“官奴!官奴!夏宣,怎么早没发现?”
夏宣装出战战兢兢的样子请罪:“陛下,微臣罪该万死,当时南京米粮案爆发,刑部主事任鸿看不惯那些刑部派去的督办官,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正巧微臣南京,他来找微臣诉苦,微臣便告诉他不可同流合污,一定要向圣上您弹劾这帮贪官。微臣……微臣并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会牵累到她……”
夏宣明着是忏悔自己的罪状,但实际上却暗示,他是出于正义,不小心做了一件错事。
皇上听了他这话,立即道:“那帮贪官和奸商罪有应得,这件事没错!”如果夏宣是错的,那么难道贪官和花银子想脱罪的奸商是对的吗?甚至可以说,难道是下旨要严惩他们,将罪犯家属罚为官奴的他这个皇帝的错吗?!
既然皇帝说他没错,那么夏宣就放心了。毕竟罚为官奴这个旨意是皇帝下达的,这件事已经没法追究了,想必也不会再有追究了。
皇上算账总不能算到自己头上,成为官奴的原因便不计较了。他头疼的是接下来的事,对外承认一个亡故太子的私生女,这不是给太子脸上抹黑么。
夏宣能得到太后和皇帝的青睐,是因为他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还有上位者希望怎么做。
皇室虽然看中颜面,但更看重利益。
夏宣这时重重的朝皇上磕了一个响头,额头处见了血迹:“陛下,如果卓雨楼真的是太子爷的郡主,微臣愿意尚她入府为妻。”
皇上一怔,或许这个不曾谋面的孙女可以帮他一个忙。夏氏祖上军功赫赫,又是当朝太后的娘家,夏宣本负责镇守京畿要地,外甥女乃是康王妃。
皇上希望夏氏能为国效力,却不希望他们过分强大,夏宣尚未婚配,如果能给夏家的势力泼一盆冷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最重要的是,尚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空头郡主,这个要求是夏宣自己提出的,太后那边也好交代。
而保持着伏地磕头姿势的夏宣,眼神坚毅。
他不仅知道皇上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只有三个字。
卓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