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没在商城看到有新东西出现的林同书,心情郁闷的睡了个大懒觉,一直到早上10点多才被等得心焦的乐乐闹起来。即便还眷恋被窝,可已经明确答应妹妹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再耍赖,只好起床洗洗梳梳罢,蹬着自行车载乐乐往北城奔去。
哈根达斯就坐落在北城,相比南城,北城这个一脉相承的兄弟就要繁华得多,按照时下经常提及的说法,它应该算是黄涂县的政治经济中心罢!
其中最繁华的地段,一个是小商品市场附近,另一个便是建有县委县政府的黄河路,哈根达斯的店面就在黄河路中段,正对公安局,斜对建行,旁边是信用合作社,不远便是政府招待所黄涂宾馆。这些建筑前车流不断,出入其间的人多是衣冠楚楚、西装革履,马路两面皆是严肃与紧凑的气氛,就像时间在这里都加快了脚步,逼迫得人行色匆匆,恨不得一秒掰两半儿过。
在这样的环境下,那间小小的,门前挂着蛋筒样式霓虹灯的冰淇淋店就显得格外瞩目了,平白将这繁华又沉重的马路,添了一丝温馨氛围。
迎着沁凉的秋风,林同书与林乐乐兄妹俩赶到哈根达斯的时候,即使秋日早上天气还凉,店里也已围了不少孩子,挤在暖色调明亮又不耀眼的柜台前,吵嚷着要这要那,其间自然也少不了父母的劝慰声,或者有父母被闹得急了,干脆提起来对屁股就是一巴掌,于是吵闹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不算太大的店面,一时间仿佛菜市场般热闹。
推门而入的瞬间,那本被玻璃门阻挡的巨大声浪,顿时潮水也似灌进耳中,直冲脑海,冲得人头昏脑胀。林同书咧咧嘴,他这人喜欢安静,对热闹不怎么感冒,而且也不太喜欢小孩子,感觉那些小屁孩好吃、淘气、爱哭,简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这种环境对他而言,实在像毒药一般难以忍受。
不过这小小的不满,却阻挡不住林乐乐谗嘴的热情,小丫头拉着哥哥屁颠屁颠跑到柜台前,把哥哥往前一推,便睁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柜台后的服务生。
下一刻,服务生的反应不负她的期盼,忙乱中见到林同书,本来也被小孩子吵的脸色不怎么好的中年女人,立刻堆起笑脸,热情叫道:“呀!同书来了,来找老板么?我带你去,他在楼上招待几个朋友,你来得正好呢!”
最近2年,林同书到这里来过不少次,做服务生打扮的这个女人,又是邹校长本家一亲戚,自然是认识的,再加之林同书嘴甜,每次见面就姐长姐短,生生把个与他老妈年纪不相上下的女人叫得年轻20岁,极讨人欢心。
说罢,她也不管客人是不是不满,当下将手中工作交给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自己则从柜台出来,带林同书往里间走去。
“红姐,你这态度可要不得,人家登门是客,您把客人撂那儿,自己跑了,以后谁还敢来店里啊!”大家相处熟悉了,林同书也不见外,跟在中年女人身后,边走边调侃着。
中年女人叫邹翠红,据说是邹老头大哥的女儿。邹老头出身农家,家里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妹,他也曾想把他们都接进城安享晚年,不过老头老太太在农村待习惯了,进城反倒不适应,倒是几个小辈儿耐不住农村清苦,跟着邹红军这个三叔(舅)进了城。
对这些小辈儿,邹老头也不亏待,虽然他们一没学历二没见识,可邹老头还是要求两个儿子把这些堂亲表亲安排在手下,干干领工资的活儿,随着一起进城的第三代,则都被安排进学校学习知识,每年学费也都是他承担。
老来老来,邹老头做人越发见人性了。
听见林同书在身后调侃,邹翠红也不着恼,扭着腰肢边上楼边嘻嘻笑道:“管他们呢!反正这店开门做生意,也只是国庆喜欢小孩喜欢热闹,又没想赚钱,不来就不来呗,整个黄涂也不缺他们一个两个。要我说啊,关门才好,没了那群小兔羔子吵闹,这店就清净多了。”
她口中的国庆就是邹校长的小儿子邹国庆,大儿子叫邹国安,很有时代色彩的两个名字。
兄弟俩一个在老家县城做熟食生意,一个进了官场,年前调往市里进了团市委任副手,竟屁股坐在了老爹上峰,都极有出息。
林同书不好搭腔,嘿嘿笑笑转移了话题,中年的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生经历多了,有时说话不免就刻薄了些,包括林妈也是如此,他也习惯了,听耳中就当空气罢。
如此闲聊几句,无非是问些最近好不好之类的,到快上到二楼的时候,邹翠红似乎才想起什么,转头嘱咐道:“对了,国安也来了,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就是国安领来的,据说是市里的什么人,一会儿咱们进去打个招呼,悄悄拿点冰淇淋给你……”说着,她看了林乐乐一眼,仿佛这时才认出来,顿时眯起了眼,笑道:“哟!这是乐乐吧,一个多月没见又变漂亮了啊,刚才都没认出来,还以为同书这混小子交了女朋友呢!乐乐,哪天到姐姐家玩儿,姐姐带你去市里逛逛,还没去过市里吧?”
“呵呵,呵呵……”林乐乐傻笑,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邹翠红,觉得这女人太……太妖,不像好人,难免反应就慢了些。
所幸邹翠红也只是客气一句,不等乐乐回话,便又转头向林同书嘱咐着:“一会儿咱悄悄拿点冰淇淋,你和你妹妹去三楼吃,别打搅他们大人谈正事。”
知道邹翠红没别的用意,是关心自己才多余嘱咐这么一句,林同书答应道:“没关系,在哪吃不是吃。不过,红姐,现在这个时候,国安哥怎么带市里的人来见国庆哥,是不是国庆哥决定把生意覆盖到市里去了?”
“哪儿呀,只是附近几个县就够国庆忙啦!这次国安带来的人和生意上没关系,好像是那一男一女想找三叔帮个忙,又怕贸然上门吃闭门羹,才辗转托到国安头上,国安带他们来想和国庆先商量一下。”邹翠红说着,撇撇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这时,三人已经上到二楼拐角,可以听到不远地方有人在谈笑了。拐过这个拐角,迎面便是一条回廊,回廊左侧是洁白的墙壁与寥寥几扇暗色的门,右侧则是一排落地窗,窗外被铅云笼罩的暗淡天光穿过玻璃,投射在纯白的墙上,却只照出一片晦涩。
楼下有个圆形花坛,几棵招展的桂花树,将枝桠伸到了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仿佛触手可及,但当真摸去的时候,碰触到的无非也只是一片冰冷,连花香都似乎变的稀薄,也许要不了几天,那窗外的枝桠就会被无情剪断。
只是想想,心情便如这窗外天色,阴沉而颓废。
穿过回廊,三人一直走到尽头一扇门前,邹翠红上前敲响门,门内本来传出的谈笑声顿时熄了,然后一个略带严厉的声音在里面问道:“谁?”
这个声音对林同书来说很熟悉,应该是邹国安,他当领导当习惯了,平常说话都会不自觉的带官腔,很好分辨。
果然,邹翠红答道:“国安哥,是我,同书过来了,我带他来和你们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型清瘦,长相儒雅,即使穿着笔挺的西服,也有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的中年人上来一把揽住林同书肩膀,笑道:“你小子,可总算见到你了,上个月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让你有时间去家里玩,我和你嫂子盼星星盼月亮,愣是不见你人影,今天怎么良心发现过来了?”
这人就是邹国庆了,老邹家一门子里,就数他性情最温和,气质最平易近人,与其他人都不同,平日里参加酒宴之类的场合,他若不递名片,别人铁定把他当哪个年轻的教授、学者,完全不像个商人。
十多年经商,竟没沾上半点铜臭味儿,也算罕见了——书上说的儒商,大约就是这种类型的罢!
邹老头两个儿子中,他与林同书关系最好最亲近,对待林同书就像对待亲弟弟……虽然年纪差了两轮左右……有时林同书会恶意的想,国庆兄大约是小时被国安兄欺负的太惨,没感受到兄弟之间的爱,才会对他这么好,以弥补心中的遗憾。
这些恶搞的想法,自然不能让人知道。
“总让你和嫂子破费,多不好意思,最近我在琢磨着怎么赚钱才好,等赚了钱我再到你家去,把以前你们请我的都请回来,大家有来有往嘛!”大言不惭的吹着牛皮,林同书被邹国庆揽着进了房间。
这房间是个客厅,装潢的极是漂亮,整个客厅呈明黄的暖色调,天花板上一盏水晶吊灯放射着璀璨光芒,明黄的墙壁反射灯光,乍一看去,仿佛整个屋子都镶了金边一般。
在满眼的金碧辉煌中,正对门的吧台上,数种国内外名酒熠熠生辉,几只盛着酒液的高脚杯,里面暗红的液体仿佛也晶莹闪亮。
客厅正中摆了一圈儿单人沙发,两男一女坐在上面看过来,其中一个是邹国安,面色总是保持严肃的他,对林同书点点头,罕见地笑了笑,这种反应对他来说,已经很有进步了。
另外一男一女则不认识,男的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像个搞科学研究的研究工作者,女的长相俏丽,却面色清冷,娇小的身材裹在保守的女士西装下,一副女强人的打扮。
看到他进来,两人面面相觑一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举止极为奇怪。
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大约就是红姐口中市里来的人吧!
边与邹国庆说笑,边心中纳闷着,几人来到沙发前,与父亲一样,从没把林同书当少年看待的邹国庆说道:“来,同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资深法医……”
他话还没说完,正被介绍着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青年,忽然站起身一只手向林同书伸来,脸上露出几分极为热情,还略带诧异的笑容:“你好,第一次见面,我叫周进!”
“呃,你好!”被这个叫周进的青年,热情的微笑笑得有点头皮发麻的林同书,搭手与他握了握。
另一边,那个面色清冷,做女强人打扮的年轻女人也伸出手,薄唇微动,简洁地自我介绍道:“洛紫嫣!”
她的声音,就像她娇小的身材一样,还带着娃娃音,可语调却很冷,仿佛嘴里含了块冰,字一吐出来,就冻得人浑身不舒服。
“你也好,你也好!”
匆匆敷衍着与她也握了握手,觉得这两个人很诡异的林同书,不想和他们有太多接触,就准备抽手离开。
谁知,胳膊还没动,握在掌心里的那只绵软的手,陡然绷紧,就像忽然从棉花变成了钢筋,一下锁住他手骨,下一刻,一股大力瞬间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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