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丰斜睨了她一眼道:“爷从梅府那边来的。”
正月十五,梅府走失人口的事儿,青州府里哪个不知,便不知底细的,也明白定然不是寻常家下人口,不然,梅公子哪会儿亲自出马去城门口堵着,伴香却也没猜出就是王家巷子里那个外室的寡妇。
心里惦着自己跟陈子丰一去,她妹子无人照料,莫如趁着现在,寻个牢靠的男人,便是进不得梅府去,常跟在梅公子身边,说不得也能有个结果,前头的月卿,还有自己,不都如此,心里存了这个想头,故此,上回虽被陈子丰驳了回来,依旧没歇心思,劝着哄着又让去探。
陈子丰哪有不知伴香的心思,只梅鹤鸣如今对那个宛娘,真跟中了邪一般,哪会瞧进去旁的女子,更何况,伴琴的姿色虽说不差,难不成还能比得过的月卿和伴香,月卿还跟了梅公子几年,最后还不是没成事,这些想来伴香也清楚的,他再说也是无用。
只得把自己的主意说给她道:“明儿纳你进府,请了他几个过府吃一日酒热闹热闹,梅公子已应下必去,回头我跟你娘说,明儿让伴琴打扮了过去,在席间唱曲儿了递酒,待酒酣耳热之际,说不准便有了机会,这也要看你妹子的造化,我已问过随喜儿,说他们爷回京这些日子,房里没得个伺候枕席的人儿,这会儿王家巷那位又病着,必然行不得事,伴琴着意伺候一回,说不得事儿便成了。”
伴香一听欢喜起来,凑过去,把手里的酒递到陈子丰唇边儿,娇声软气儿的道:“奴这里谢爷了。”陈子丰就着她的手,吃下一盅酒,瞧她打扮的甚为风流娇俏,不免勾起yin兴,携着她的手入榻行那**之事,伴香自然百般逢迎,这一夜两人在帐中颠鸾倒凤,yin欲无度,暂且不表。
再回头说梅鹤鸣,前头送走陈子丰,见外头的雪仍没有停的势头,如今又在正月里,铺子里也无事,应酬也都推了,正好在家陪陪宛娘,便从前头进了后宅。
一进外间,就见炕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宛娘在哪儿绘花样子呢,外头冷的滴水成冰,屋里却温暖非常,熏炉添炭烧的旺旺的,因宛娘刚吃过药,暖香之外另有股子清淡的药香,倒不难闻。
梅鹤鸣走进来,脱了衣裳帽子,凑到宛娘身边儿,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点点头道:“这会儿瞧着到更好了些。”搂她在怀里,去瞧桌上她绘制的花样儿,这一瞧才发现,不是花样子,瞧着倒像衣裳样子,想起宛娘以前开过成衣铺子,自然会做衣裳,倒也不觉稀奇,只瞧她画的甚为熟练,不像个蠢笨之人,怎的写字上那般费力气。
兴致一起,把她手下的纸抽了,重新铺了白纸,道:“爷教你写字可好?”握着她的手,便在纸上提顿起来,很快,纸上便写成两个大字,梅鹤鸣指给她认:“这个字念攻,这边儿这个念玉,宛娘念给爷听听。”
宛娘微侧头瞧了他一眼,眼中光芒一闪而没,咬咬唇,小声念了出来:“攻,玉……”梅鹤鸣点点头:“这两个字是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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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娘抬头瞧他,梅鹤鸣低头亲了她一下道:“出自《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于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乃是我家祖父起的名儿,梅家到了我这一辈该排个鹤字,我祖父便起了这个名儿,鹤鸣字攻玉,以前爷还不知,如今想来,我的宛娘可不就是那攻山之玉吗?宛娘才该叫这个名儿才是。”
宛娘有些怔愣,梅鹤鸣这样娓娓道来他的姓名出处,感觉很怪异,但又并不觉得多突兀,或许这男人只不过是这个社会制度熏陶下才成了如今的样子,也许本质的他并不是个坏人,再说,坏人如何定义,好人又怎么界定,人都是自私的,就算以前王家侧邻的李家婆子,算是个好人,也自私,如果不是梅鹤鸣帮自己摆脱了王家母子,李家婆子自然也不会帮她,这是人性,古今皆同,只王青,却是自己害的他,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待寻个机会好生打听一下。
梅鹤鸣见她愣神,不禁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夫子讲课的时候,学生不听可要打板子的。”梅鹤鸣忽想起小时的事,笑道:“爷小时候常常被家学里的老先生打板子呢,后来爷偷着把他的板子上抹了狗屎,先生要打我的时候,一抓就抓了一□屎。”
宛娘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想想也知道,梅鹤鸣这厮上学时,定然是个淘气到没边儿的,家里又宠,不定是个多人嫌狗厌的小子。
梅鹤鸣抬起她的小脸道:“宛娘你笑了,是笑爷淘气对不对,这有什么?爷那时候在家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呢,先生三天两头跑去我家祖父哪里告状,我祖父终是不堪其扰,许我弃文习武。”
宛娘心道:你现在也是个霸王,梅鹤鸣想了想,低头问她:“你说不记得小时的事了,可记得你自己的姓儿?”
宛娘心说,她怎么知道,自打穿来就叫宛娘,卖身契上也这么写的,可见这古代的女子地位有多卑微,连个姓儿都没有,遂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梅鹤鸣以为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不禁暗悔,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宛娘二字,教她认了,又手把手教她写了一遍,便放手让她自己写来瞧。
宛娘抬头瞧了他一眼,一笔一划的写了出来,梅鹤鸣愣了愣,拿起瞧了又瞧,这会儿写出来却颇像样了,横平竖直的很是那么回事,想起上回的事儿,梅鹤鸣忽道:“就说爷的宛娘旁事上那般灵巧,哪会是个蠢笨女子,赶是上回是逗爷耍子呢。”
宛娘抿抿嘴没说话,倒是又勾起梅鹤鸣当先生的瘾来,握着宛娘的手,把那首《诗经小雅鹤鸣》的字都教了她认,写了样子,让她一个字一个字比着描红。
吴婆子进来的时候,只见屋里甚为安静,两人在炕上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写字,冷眼一瞧真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思。
换了桌上的茶,低声询道:“灶房里刚头来讨爷的话,晚上饭有什么想吃的?这会儿要预备着,做得了,便到了饭时。”
梅鹤鸣瞧了宛娘一眼道:“你们家奶奶还病着呢,脾胃弱,吃不得旁的,我记得从京了捎来了紫米,熬些粥来,再把入冬前糟的瓜茄承装一碟,用麻油拌了端上来,那个就着粥吃最清爽,旁的让灶上掂量着做就是了。”
吴婆子这才领命去厨下交代了,正赶上随喜儿常福儿两个在灶房里刮蹭着吃点心,听吴婆子交代了,随喜儿砸了砸舌头道:“可真是什么人什么命,都是该着杠着的,半点儿求不来,咱们这位奶奶,可真真的好造化。”
吴婆子笑道:“偏你这张嘴快,赶明儿让爷拿住你的短,一顿板子打烂你的屁股,看你再耍嘴。”想起一事道:“明儿可是你跟着爷去陈府里吃席?”随喜儿点点头道:“我们四个可不都得跟着马过去,估摸怎么也得闹上一日方散,您老人家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小的办吗?”
吴婆子扯了他到灶房外的墙边上道:“你比那三个机灵些,多瞧着点儿,那陈大人纳的妾可是明月楼里的伴香,她可是那个伴琴的亲姐姐,哪有不顾念着的。”
吴婆子这话一起头,随喜儿哪还有不明白的,笑道:“您老人家可是多虑了,上回在前头书房都脱得赤赤的,也没成事,这一番折腾下来,爷早断了心思,再说,那伴琴生的也算寻常,便是她生了个极好的模样儿,如今爷眼里哪容的下旁人去。”
吴婆子白了他一眼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这里好容易刚消停了,回头真闹出什么来,咱们下头当差的谁也别想好。”
随喜儿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放心,小的省得这些事。”
一时便到了掌灯时分,宛娘已描了满满几张大字,梅鹤鸣拿起瞧了瞧打趣道:“宛娘若是幼时从学,定是个女中状元,这才多会儿功夫,宛娘这字倒是越发周正了。”让人收起来,放到那边的博古架上,便吩咐摆饭。
吃了饭,待了会儿子,便让收拾床褥,搂着宛娘上榻睡下,这一宿倒也规矩,没半点儿邪心歪念,次日正是正月十八日,刚收拾着吃了早上饭,前头就传进话来说:“陈府里的小厮过来请爷,务必早些过去才好。”
梅鹤鸣叹道:“这哪是去吃酒,生生的跟逼命一般。”站起来,让人打选了衣帽,收拾齐整,回头对宛娘道:“别一味做针线劳神,若是闲的无聊,还写昨儿的大字吧!也莫写太长时候,外头冷也别出屋去,吃了晌午饭睡一觉,等我晚上回来,一块儿吃晚上饭。”嘱咐了半天,才出了后宅,往前头坐了暖轿过陈府去了。
陈府里今儿算喜事,虽客不多,也有几个,便把宴设在了前头花厅里,前后搭了锦棚帐幔,四周垂挂梅花暖帘,火盆子放在四角,令专人守着,免得一大意走了水便不好了,收拾出来倒也颇体面。
梅鹤鸣到的时候,其他的客也早到了,周存守瞧见他,扯着他坐在一起笑道:“前儿你还许下我们顿酒,兄弟还在府里巴巴的等着呢,谁知竟是没音没信儿的,白等陈子丰先请了我们这顿喜酒吃了。”
梅鹤鸣忙道:“这两日家下的妇人病的急,哪还有心思吃酒,你且等一时,待我抽的空出来,在府里好好的置办一席酒,请你吃上三日不叫家去。”
周存守笑道:“那可好,我巴不得呢……”两人说笑一会儿,周存守对陈子丰嚷道:“新郎官,你这人也纳进来了,洞房也早就入过了,怎还不过来陪我们几个吃酒,合该着你得敬敬我们梅公子这个大媒的,不是那会儿哥打了驳回,今儿哪有你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