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心道还不是个为难的,上回青州城门,直接把她扔了出去,简直不是,这样的男估摸比梅鹤鸣还要呃恶劣,躲他越远越好,跟着安嬷嬷走了进去。
安凤宣出了后宅还想,这妇的声音虽有些低沉,怎就听着如此耳熟呢,忽又摇头失笑,自己想这些作甚?
再说宛娘,谢了赏,从刺史府出来,只觉连脊背的衣裳都汗湿了,被风一搜,浑身都有些寒意,抬头瞧瞧天上的日头,如今可都快进五月了,又是南边,怎会冷,只怕是惊吓过度,怕的浑身发冷才是。
哪会想到,这扬州城里还会遇上那个混蛋,安氏夫娘家的兄弟,宛娘听安嬷嬷提过,安氏乃是安国公府的孙小姐,那么这混蛋男就是安国公府的少爷了,想起他跟梅鹤鸣相熟,那梅鹤鸣的出身定然也不差吧,万一他认出自己,宛娘想到此愈加后怕起来。
回了莲福寺来坐炕上,思前想后,这刺史府的差事都不能做下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知道了梅鹤鸣的出身,她更该死心了才是,想到此,不禁暗暗苦笑,不死心难道真想嫁给他当正头娘子不成,至今她都还记起梅鹤鸣当时问她的神情,大约梅鹤鸣都觉得她疯了,异想天开,况且,便是梅鹤鸣的正头娘子,那些妻妾,他风流浪荡的秉性,宛娘摇摇头,怎么又想起他来……
老陈氏回来便见宛娘枯坐炕上发呆,脸色瞧着有些不好,便问:“可是身上不好?”宛娘摇摇头道:“娘,刺史府的差事想辞了去。”
老陈氏点点头道:“辞了也好,那些大家宅门里规矩大,如今咱们有堆花这个营生,也攒下了些几个钱,正想跟说,不如寻个房子吝下,咱娘俩也好安身,前儿扫听过了,那边沿河巷弄里的房子,不用几个钱便能吝下,离着河边不远,卖花也近便,只哪里多画舫私妓之所,来往杂,一个老婆子自然不怕,恐不便。”
宛娘道:“只不出门便了,管他什么,与什么相干,有处地方落脚,比咱们刚到扬州的时节,不知好上多少去了。”
娘俩商议好了,第二日老陈氏便去寻吝房子,宛娘去了刺史府里,跟安夫说,想辞了差事,安夫便问:“可是府里有下慢待了?”宛娘忙道:“哪里的话,自打进了府里,下头的妈妈们也都和善非常,只跟婆婆商议,总住庙里不是个常事儿,想着吝间屋子,倒是有个堆花的手艺,做些营生也是个长远打算。”
安氏夫见她去意坚定,便也没狠留她,知道她堆花用纱绢,便让安嬷嬷去开了库房寻出用不着的零头来送与她。
宛娘忙谢了,终是过意不去,日后隔三差五便堆些新鲜的花来,让老陈氏送去严府,才算略尽了心意。
房子寻的倒快,没几日便吝下了,老陈氏也怕河边杂,便寻了稍远些的,守着市集边上,有个剪子巷,巷子口有两间临街的房子,只价钱略贵些,一年需三两银子。
从刺史府里得的月例,加上这些日子卖花所得,将将够上此数,好安氏夫又给了些零头纱绢,不用再去另购材料,这些便够卖一阵了,且这些料子都是尚好的,堆出的花自然鲜亮,也能卖上价钱,故此也不用愁以后的生计,便一总拿出存项吝了房子下来,狠谢了慈恩师太,便挪了过去。
宛娘用新鲜纱绢,仔细堆了十朵花,有玫瑰,芍药,牡丹,玉兰,等等,都是极繁琐的样式,交代老陈氏,若有买的,要一钱银子一支。
老陈氏见这花堆的比往日更精巧的不知多少,想来不愁买家,便提着盒子去兜售,宛娘家里收拾房子。
老陈氏到了河边,已是申时,河边灯火未燃,却已聚集了不少画舫船只,老陈氏想着今儿这花式样俏,价钱多高,寻常的粉头哪出的起这些银子,便瞧准一艘画舫走了过去。
刚到近前,便被几个守着的婆子拦住道:“这老妇瞎闯什么?仔细冲撞了们家姑娘。”这艘画舫正是扬州府有名儿青州贵香院的画舫,里头的是贵香院的头牌李琴娘。
老陈氏哪里知道,忙要回转,从里头忽走出个头梳双垂髻的小丫头来,瞧见老陈氏忙道:“这个妈妈卖的花最好看,昨个那支海棠便是她家的,姑娘见了说好呢,让寻她来,正巧她就来了。”说着招呼老陈氏上去。
老陈氏不想自己运气这般好,忙跟着小丫头上了船,进到舫中,只见四周粉幔低垂,舱内布置的甚为体面精致,靠着窗斜靠着一个姑娘,翠弯新眉,粉面娇艳,较软软的身子花朵一般,真真比那画上的儿还好看,只可惜满脸愁容不见欢喜。
小丫头见老陈氏盯着自家姑娘瞧,不尽噗嗤一声笑道:“那些男盯着们姑娘也便罢了,怎的一个老妈妈,也看们姑娘看的呆傻了。”
老陈氏急忙低头道:“老婆子还没见过姑娘这等好看的,故此冒犯姑娘,还请莫怪罪婆子才是。”
那姑娘却长叹一声道:“便是生的再好看,只不过如河上落花一般,艳而无根,一阵风过,便不知飘向何处去了。”
旁边的丫头忙道:“姑娘何必自苦,陈大刚让送信来说,今儿要过来呢。”那琴娘一听,顿时扫却愁眉,露出一丝笑意来道:“果真吗?”那丫头道:“果真,姑娘快挑些鲜亮的花打扮起来,陈大见了定然喜欢。”
琴娘这才对老陈氏道:“云儿说家的花堆的好,拿过来瞧瞧。”老陈氏大气不敢出,忙把匣子打开呈上去。
那李琴娘探头一瞧,不禁赞道:“确与旁家不同,捻了一支艳红的牡丹,小丫头帮她簪鬓边,举着菱花镜来让她瞧。”
琴娘见这艳艳的牡丹衬得自己脸儿白如玉,眉眼含情,心下欢喜,又见匣中另几支花也都各式各样,没个重样的,便问:“这花是妈妈堆的吗?多少银钱一支?”
老陈氏忙道:“平日老身倒能堆几支,只这样精巧的却是那儿媳才堆的出,却是个最费功夫儿的,只这十支足用了一夜呢,这纱绢也不是市集上卖的那些寻常之物,那媳妇儿说只这样轻密又薄的好纱,才堆的出这样的花样,平常的一扯便断了,只可堆些简单式样,用的料好,便要贵些,媳妇说要一钱银子一支,少了不让卖的。”
旁的丫头道:“这当婆婆的倒听媳妇儿的指派,一钱银子一支,城里含香居的花也不过这个价钱了。”
老陈氏忙道:“媳妇而堆的花比含香居的还是样儿呢。”琴娘道:“确堆的巧,这些花都留下吧!取一两银子来给她便了。”又对老陈氏道:“日后若堆出新鲜式样的,不论价钱多少,送来便是。”老陈氏不想今天如此运气,喜笑颜开的应了。
丫头封了银子递给她,老陈氏谢了,转身出了舱中,到船头又偷塞给看船的婆子几个钱吃酒,这才下船来,喜滋滋的往家走。
路过市集边上赶上卖鱼的收摊子,却还剩下一条大青鱼,用草绳提手里吆喝着贱卖,老陈氏想着宛娘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以前莲福寺里忌讳荤食,如今挪了出来,不如买条鱼回去给宛娘补补身子,便买手里提着回了家。
老陈氏进门时,宛娘也拾掇的差不多了,见今儿回来的甚早,忙迎上去接了花匣子,见老陈氏手里提着好一条青鱼,还活蹦乱跳的,正要问,不妨一阵鱼腥味扑鼻,勾动腹中酸水翻涌起来,哪里忍的住,扶着门框便吐起来。
老陈氏唬了一跳,忙丢下鱼,去屋里倒了碗清水端出来,一边拍抚她的后背,一边道:“莫不是病了,这些日子瞧着的脾胃[www.WenXueKu.com文学库]都不大好,一天下来也吃不多少东西,都瘦了一圈,长此下去哪里得了……”忽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可不是有了吧!”
老陈氏一句话,直如一个惊雷炸宛娘头顶处。
72章
虽梅鹤鸣让孙郎中来给她诊脉调理身子,宛娘心里却没当回事,因梅鹤鸣原先那么多侍妾相好,到了如今也没见有子嗣,想来定是不孕的,自己的身子调理的再好,也不会怀上孩子,便放了心。
可这会儿想想,自己太想当然了,从青州府逃出来到如今,仔细算算,大姨妈已经迟了两月,自己竟疏忽了,且这些日子胃口奇差,莲福寺里的斋菜清淡,如今嗅到这鱼腥味便忍不住呕吐起来。
宛娘坐院子里的长板凳上,表情有些呆傻,心里却如慌乱的没了主意,若真有了孩子,她该如何?秋娘的男早走了,她此时顶着个大肚子让知道,如何解?若被梅鹤鸣知道,哪里会放过她,便是天涯海角也会捉她回去,便是回去了,要怎样过活?最好的结果,便是成了梅鹤鸣的二房,也是小老婆罢了,等梅鹤鸣娶了正妻,自己跟孩子又算什么,便是梅鹤鸣不续娶,两永远不会对等的地位,她能管得了梅鹤鸣外风流吗,便是管的了一日一时,却有何用?
梅鹤鸣总问她:“要怎样才会留他身边?”她要一夫一妻的过一生一世,这样的话便是她说出来,估摸也会惹来梅鹤鸣看怪物一样的目光,或者是讥讽她疯魔了胡说八道,这便是如今的世道,若她不要这个孩子……
宛娘抬起手,不由自主放小腹上,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知道了,虽没切实的让郎中瞧过,但宛娘仿佛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她又怎么舍得不要。
老陈氏收拾好了,扶起她道:“去屋里吧,日头落下,院里有风呢,有了身子的最是娇贵,回头看着了风寒,也莫想旁的事,即有了,生下便是,有个孩子咱们娘俩也能有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