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形剧烈……
老实说,天下虽大,却没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迈,任你是如何煊赫威盛,都难以堪破生死之关,这没有别的,因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恋的事还很多,有时虽不免感到痛苦,而当你濒临这痛苦永远终结的边缘时,便会感觉到生时的痛楚亦是可爱的,一切都值得怀念,谁又愿意永恒的放弃一切呢?而不管这“一切”之内是包含着什么。
白煞者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在预期的结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脑海如浪潮般翻涌激荡,自然,他极不愿掀起这场不公平的争斗,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发呢?一个名声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气往往较生命更来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则,一个人内心的情感波动,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来的,白煞者心中的复杂与无奈,楚云等人都看得异常明白,因为,他们都是曾经经历过沧桑的人物啊。
于是——
楚云沉静的道:“詹如龙,你可以走了。”
于是——
狂鹰鼓马,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三人的脚步更近,虽然,他们移动得极为缓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内衫,生命与名誉,利害与得失,理智与天性,都在作着激烈的冲突,而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决的啊。
盾斧缓缓的垂下,阳光反射出的闪耀银芒,也因此而显得是那么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云又沉重的道:“詹如龙,再不走,就会迟了。”
随着楚云的语声,这位名扬一方的南海高手,蓦而悲哼一声,凄凉的仰天长啸,身形如飞般长泄而去——带起一闪银光。
一切都是静寂的,只有已移向远处的狐偃罗汉与一竿叟的拼斗声依然激烈非常,无休无止。
五岳一剑摇头叹息道:“唉,这比杀了他更为残忍,名乃生之气……”
楚云没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后关头才是真英雄,能舍弃世间所有,方为大豪杰。”
周围各人闻言之下,俱是嗒然无语,深深体会着楚云言中之意,不错,这言中之意,虽甚简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肠百结的道:“楚老弟,本山执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难以挡车,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灾,便无法避免了么?”
楚云坚决摇头,毅然道:“库环主,请执行在下令谕。”
大漠屠手库司恭应一声,有如弹簧般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向正在与狐偃罗汉打得昏头胀脑的一竿叟掌凌扑去!
五岳一剑班沧转首向楚云道:“楚兄,贵盟库环主功力精绝无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难保。”
楚云浅矣道:“不错,这也是给大洪山的骄横跋扈一个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掌影纵横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劲风之强厉,有如群山陡崩,惊心动魄!
一竿叟掌凌猛挥七竿,挡开狐偃罗汉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侧窜跃而出,以避开这片突如其来,令他不寒而懔的罡力!
狐偃罗汉身形倒仰而出,边呵呵大笑道:“钓鱼的朋友,这番阁下的乐子可大了。”
在他的说笑声中,大漠屠手已疯狂般连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时横拐中,一个大横身,“靠山背”顶向敌人右肋,招式绵密宛似急风骤雨,天云咆哮。在猛烈中,挟着无比的凄厉!
一竿叟掌凌仿佛是一个在怒海翻腾中,操纵着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仅觉得天旋地转,日月黯淡,而周遭劲力之澎湃与回荡,更是他个人之力所无法抵挡的。
在倾力的闪躲避让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寻丈之外,他尽量吸入一口真气,稳定激动不已的心神,奋起最大的精力,又挥动钢竿,与大漠屠手拼在一处。
很显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与大漠屠手缠战,以待觅机而行。
确实说,一竿叟在武林中声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总是有两手的,大漠屠手武功虽高,但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不过,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内心中已为极端的惶恐所据,有着强烈的孤独,更何况又与楚云、狐偃罗汉二人交过手,体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内家高手较斗,无论如何,最是不能畏惧与气浮,否则,任你修为再是深厚,不败也会败矣!在此时,二人又己电光石火般迅换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态毕露,捉襟见肘!大漠屠手似已战得不耐,他骤然狂啸半声,宛如悲狼曝月,凄厉无比,啸声中,他竟然悍不顾死的猛然冲向敌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张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强力挥来了的柔钢钓竿,左掌却有如利刃划空,幻化成无数锋利的竖影,闪电般向敌人劈出,同一时间,他两条腿倏而飞起,分点对方中、下两盘十六处重穴,攻势之隼利威猛,不仅泼辣狠毒异常,而其行动之快捷,更是难以言喻!
这乃是大漠屠手从来极少使用的绝技之一:“搏鹫九式”!
一竿叟掌凌万料不到对方竟然会施展出如此拼命的招数,心惊胆战之下,欲待变式换招已自不及,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齿的加重手中钓竿真力,空着的左手倾全力猛架敌人来掌,同时吸气弓身,以避对方袭来双腿,其应变之快,亦是不同凡响的!
于是——
在刹那之间,两条人影骤合又分,一声“劈啪”巨响,夹杂着刺耳的“铮”然之声,震人耳膜!
静立一旁的各人,每一双尖锐的目光都丝毫不懈的跟随着二人分飞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败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渍斑斑,托住左臂,额际大汗淋漓,手中柔钢钓竿,却已不翼而飞!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无表情的屹立不动,右手握着一条已经弯曲得不成形状的黑色钓竿,掌缘隐约可见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左掌却红肿的横竖胸前,在他双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状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厉之极。
南山一儒慌忙跃立一竿叟身旁,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掌舵主,伤势如何?有须老夫相助之处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变,他仿佛忍着极大痛楚的站立起来,沙哑而艰辛的道:“罢了……杨兄,咱们这次栽了……本舵主这条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难得痊愈……好狠……好毒……”
南山一儒蓦然转身,指着楚云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论你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声如何,你也不必顾着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却用这种残酷手段对付你的师执之辈,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骂你是个不义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库司脸上的麻坑红光又露,他大吼一声,厉声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种态度,这等言词对本盟盟主说话,本环主便挑你过来一决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剑铃子龚宁已回身向楚云躬身道:“启禀盟主,弟子请命豁这老贼口中之舌,以惩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嘶哑高亢,惨烈中含有无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来吧,来啊,老夫早已想舍弃这付臭皮囊,在你们这些罔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的贼子面前,一试老夫我到底有几许骨气!”
五岳一剑冷冷笑道:“不错,这才像个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环主便与你走上两趟!”
于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云右手轻轻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冲动,缓缓的道:“前辈,在下情非得已,尚请海涵,而在下等虽则人多,却并未妄用群殴车轮之战,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对一,在江湖规矩,武林道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蛮横过甚,却又功力不济!”
南山一儒气得全身乱颤,却又有心无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静,语意不善的道:“楚云,老夫与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诸流水,永勿再提,以后见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耻之时,大洪山与你誓不罢休。”
楚云慨然长笑道:“前辈,在下全接了,不论前辈日后对在下如何报复,在下于可能范围之内,却绝不侵犯前辈一毫一发,不过,大洪山诸人又当别论。”
南山一儒愤怒的道:“巧言令色,伪君子!”
楚云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冲动,尔雅的道:“各为其主,各有其志,前辈虽冤枉在下,在下却于寸心之间,坦然无疚。”
语声微顿,楚云又道:“现在,前辈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说话,铁青着脸过去扶着一竿叟掌凌,又回头向每个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与掌凌相偕而去。
五岳一剑摇头道:“今昨之间,灰旗队全部瓦解于此,莽狼会大势已去,连大洪山也损失惨重,拼战之激烈实属空前少有,楚兄,老实说,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阵仗亦见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鲜血未干,又马不停蹄的大血战,尚是首次遇到,虽然宏壮威盛,却也未免过于惨烈凄凉
楚云深沉的颔首道:“班兄所言极是,然而,除了以杀止杀的手段,尚有什么办法能使这些嚣张之辈稍有敛束呢?老实说,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会使你流血,人,是最有灵性的动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贵的动物,可是最残酷的是人,最阴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说,这人之生来,不就是一个难以解释的矛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