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裴瑾哽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不是不要瑾儿了?”
她垂目看书,听得外面呜呜咽咽的哭声慢慢传过来,只得合上书本起身查看。
打开房门,外面娇小女子正是先前的掌上明珠。
裴瑾双膝跪在院中,双肩抖动不已。
高阳端端站在门口,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这个孩子,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如今面临这一切定然没有任何章法的慌乱。
对于裴瑾,高阳的心思也是犹豫不决的。
一方面,养育十八年,若说无情,怎能一下全部割舍?
一方面,恨那杨家人贪图富贵,竟然配合哑女将亲生女换走,让她吃苦遭罪。这种恨意自从杨家人死了之后又只剩淡淡余暇,看见裴瑾又怎能不勾起来?
裴瑾见她出门相见,立刻伏地叩首:“求娘给瑾儿一条活路。”
高阳半阖着眼帘:“你跪的是什么?你哭的是什么?你为了顾长安早前甚至不惜与我决裂,不惜自杀相逼,现在又为何没有活路了?”
裴瑾伏地不起:“瑾儿知道娘恨顾家,但是万事都因那哑女而起,我更是半点也不知情,皇兄亲下旨意,顾家早晚两拜,如此一来,顾长安与我哪还有半点夫妻之情?若是没有郡王府,怕早就两下去了……”
她一点点剖析顾家,跪在高阳面前哭泣不休。
高阳却想起了第一次见裴敏的场面,当时,她被裴瑾气得昏了过去,大病初愈。虽然裴毓在她面前说了情面,要了那孩子的保全,可她依然想见一见,也是想让裴瑾看见男人那颗薄弱的心。
想嫁顾长安的心蒙蔽了裴瑾的眼,初见裴敏,她心之所系,莫名的竟然起了疑心。
那孩子也是这般伏地长跪,可她没有哭,她不亢不卑恭敬自己说道:“百姓谁人不知京中郡主最是公道,上战场,登朝堂,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民女早就风闻崇敬,如今得已相见,死而无憾。”
她记得清清楚楚,敏敏头脑清明,只说:“小郡主招婿入赘,本来与我无关。但是晚晚不敢隐瞒,三年前顾大人将我从苦海当中解救出来,虽然没有名分,但也过了许多富足日子。只因去年郡主婚事,顾家再容不得我,落我腹中骨肉,驱我出顾家大门,就连顾大人屋里一个通房的丫头,都辱我骂我,本来这世间已经毫无牵挂,因缘巧合又偏被宁王救下,得知你和他的关系,民女实在无脸活在这世上,不如赐我一死,也好过败坏王爷名声,给我落个干净。”
仅仅三言五语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顾长安负心在前,驱逐在后。
瑾儿想要讨了她去伺候,她甚至以死相逼,大言不惭,明理暗地就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让人不由得便生出心疼的念想来。
那小模样明明是狼狈不已,可偏偏就是恰到好处的坚强不屈。多一分狂妄,少一分矫情,过一丝嚣张,减一点则不够淡定。
高阳就是那时一下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说她不能选择富贵之家,想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暗暗叹息,她看着眼底的裴瑾:“你本不是我的女儿,但是十八年宠爱都给了你,你最后的心愿就是嫁进顾家,实在不聪明。”
裴瑾连连叩首,泣不成声:“娘……”
她叹息道:“想起那日初见敏敏,她尚不知自己身世,便能打动我,可见她揣摩他人心思已久,定然是受苦受难小心翼翼地多了。可即使那样,她从来都是坚强,不曾无助哭泣,你做了我十八年的孩子,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裴瑾抹了眼泪,抬起红红的眼眸来:“娘~”
高阳转身:“先住下吧。”
她咬唇看着转身的背影,一双泪珠滑落在地。
裴瑾故意在顾家大闹一通,无非也是想回到郡王府试探一番,高阳若是真的不再管她,那么顾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能求得一点关心,在郡王府住得下来,顾家还能拿她怎么?
她裴瑾一日还是高阳的女儿,顾家就不敢放肆。
他顾长安就必须受得了她这个枕边人!
先不说裴瑾在郡王府住下,顾家闻听暗自彷徨,这渣六裴毓可是老实得紧,他每日在府中养花逗鸟,闲适得很,非要将自己受的伤养个彻底。
皇帝赐下十位宫女,他给她们各自安排了事做。
郊外有一片桃林,每逢春日,粉艳艳的好看。裴瑾在那有一座别院,里面还是荒芜状态,他心血来潮带了十美去,命其轮番除草种花。
院里本就是一直弃着,他势必要打造一个美丽庄园,请了风水师给看了下,说了裴敏的生辰八字,配合着在园中种下生死情阵。
工匠们逐渐进了别院开工,十美在宫里只做过端茶倒水的活计,本就是都抱着扒上陪毓的心,全都磨平了。
整日灰头土脸不说,还要做些苦力,一个个谁也受不住,到底有病的了,然后全都抱在一处哭泣不已。
裴毓适时现身,看着一个个哭得花枝乱颤地脸,啧啧有声。
哪个宫女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再不求他高看一眼,只跪了求回家孝敬爹娘。他在她们面前踱步不休,最后‘勉为其难’地逐个放回家去,终于还了一方清净。
皇帝听闻哭笑不得,从此再不管他。
九月,裴沭连同清王等人长跪大殿,皇帝终于下昭,封小裴墨为当朝太子,八位辅佐大臣当中,裴毓有名。
十一月,在大冻之前,桃林别院终于完工,里面庭院美轮美奂,可谓景色绝矣。
接近年关的时候,裴敏终于回到京城一家团聚。
大年时候,裴毓四处闲逛,到底是在宣和大殿见了裴敏一次,彼时她带了一匹小马来送给裴墨,正要离去,四目相对的时候,甚至还对他无意地轻笑。
就像……就像从来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般。
他目光紧随,她却缓缓离去。
没有只言片语,可是,他胸腔里那颗平常都感觉不到跳动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裴毓站在她的身后,却只能看见她白色的绒帽,和轻快的脚步。
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忽然抚住了心口,觉得自己火烧火燎地疼。
裴敏回到叶家,叶恬欢呼着扑出来挂在她的身上,她如今练习射箭臂力大涨,一个用力竟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紫剑在身后轻轻咳嗽,她转了两个圈才放下。
柳真也是激动不已,围着她问前问后,几个人回到屋里,这才坐了一处又玩闹一阵儿。他将挽香店的盛况说了,裴敏高兴不已。
到了晚上,本来是应该回到郡王府去的,但是叶恬委屈的小模样让她心疼,只得留下来,让紫剑传话过去说在叶家住一晚。
姐妹二人可是有很多话要说呢!
紫剑奉命而去,叶家欢闹一堂。
到了晚上,裴敏与叶恬在屋里讲话,忽听外面侍卫涌动,有不寻常的低呼声响起。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裤,都已经躺下了。
叶恬搂紧了她的腰身也是疑惑不已,裴敏推开她,披上斗篷走到窗前,只见外面影影绰绰的好似不少人影。
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清。
她有一种预感,是裴毓这个渣渣。
果然只听见他冷哼的声音在院里响起:“这院子还是我的,我看谁敢对本王下手!”
随即,紫剑现身:“请宁王自重!”
乌苏也似在旁:“大胆!”
裴敏轻笑,站在窗前娇声道:“让他过来窗前!”
紫剑让至一边,裴毓大步上前站在窗边,屋内亮着烛火,隐约可见一女子身影站在窗前。
他勾起双唇:“我是叫你敏敏好呢还是叫晚晚好呢?”
二人隔窗而站,裴敏笑意甚浓:“裴毓,你这是何苦来?大晚上的,也不怕传出闲话去了?”
她知道高阳为了此事慎重警告过他才有此一说。
裴毓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从不在乎这些呢?怎么成了永乐就想将过去全都抹杀了?不敢见我了?”
裴敏更笑:“我没想抹杀任何事情,也从来不惧怕见你,白日里不是还见过你?只不过见不见你又怎么?裴毓,”她裹紧斗篷:“你这么急巴巴的,该不是情根深种了吧?”
裴毓再笑不出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放不下纠缠的心,甚至是有着势在必得的意念。可那疯狂的想法从未间断过。
佳人就在眼前,却不得见。
他心中揪得紧。
“不过是来看看你,本王只问你,敢不敢出来一见?”
“有何不敢?”
裴敏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外面天寒地冻,白茫茫的一片。
她穿着单薄,只披着斗篷,站在门口淡淡地瞥着他。
裴毓一下愣住了。
她长发披肩,斗篷下中衣裤若隐若现,他怔了怔,随即紧盯着低喝道:“我看谁敢抬头!”
他身后侍卫早就跪了一地。
裴敏再笑,随即回身关上了房门:“你走吧,以前的事情都是玩笑,别当真。”
他盯着那扇门,更是握紧了拳头。
是了,他就知道,这样个女人,应该就是裴敏的真面目,她在乎的东西从来不多,她想要的东西目标明确,她想舍弃掉的,也从来不会犹豫。
这样一个女人,大周独一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回复留言的时候,就是菊花,其实你们的评论我都看了,只是有时候电脑不行,抽得跟本无法回复。
我想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文里没有所谓的楠竹,但是,会有一个男人陪伴着她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