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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141章

作者:王觉仁 字数:2847 书籍:血腥的盛唐

  每逢李恪回京朝谒的时候,长孙无忌总能看见李恪像刀子一样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狠狠划过。

  毫无疑问,长孙无忌讨厌这种目光。

  一旦有机会,他当然要让这种目光从世界上消失。

  高宗李治即位后,表面上政治清明、天下太平,可长孙无忌很清楚,朝野上下有一股政治戾气在悄然涌动,这股戾气既来自残余的魏王党,也来自像吴王李恪这种“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资治通鉴》卷一九九)的宗室亲王。像李恪这种人,万一哪天振臂一呼,其结果就有可能是应者云集。

  所以,长孙无忌必须防患于未然。无论在公在私,他都必须把吴王李恪除掉!

  除了吴王李恪,遭长孙无忌陷害的其他三个当然也都是他不喜欢的人。

  不喜欢的原因各有不同。

  宇文节虽然身为宰相,和长孙无忌同朝秉政,但却是房遗爱的好友,所以长孙无忌一直想把他搞掉。此外,房遗爱被捕入狱后,宇文节又本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精神,为他多方奔走,极力营护,这无疑是主动往长孙无忌的刀口上撞。长孙无忌索性把宇文节一块抓了,扔进大牢给房遗爱作伴,让他们在狱中畅叙友情。

  江夏王李道宗是高祖李渊的族侄,从十七岁起就跟随秦王李世民南征北战,灭刘武周、平窦建德、破王世充,在大唐的开国战争中“屡有殊效”,立下了汗马功劳。武德中期,李道宗负责镇守帝国的北部边境,不但屡屡击退东突厥与梁师都联军的入侵,并且“振耀武威,开拓疆界,斥地千余里”,因而“边人悦服”(《旧唐书·江夏王道宗传》),深受高祖赞赏。

  贞观年间,李道宗又与李靖等人先后平定了东突厥和吐谷浑,在大唐帝国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建立了赫赫功勋。所以到了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太宗李世民才会把他与李世勣、薛万彻放在一起,并誉为当世的三大名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战功卓著的宗室亲王和开国元勋,却同样逃脱不了无所不在的政治迫害。

  在这起案件中,李道宗也许算得上是最无辜的一个。

  从个人品质来看,由于他早年曾因贪赃受贿而一度下狱,遭到罢职免官和削除封邑的严厉惩罚,所以李道宗深刻汲取了教训,越到后来就越是谦恭自持。史称他“晚年颇好学,敬慕贤士,不以地势凌人”,因而深受时人称誉,“为当代所重”。此外,从政治表现来看,李道宗既不像薛万彻那样隶属于房遗爱的小圈子,也不像吴王李恪那样被视为政治上的不安定因素,而且平日里既无反动言论,更无谋反形迹,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韬光养晦、淡泊自守的人物。但是即便如此,李道宗同样逃不开长孙无忌的陷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很不幸,唯一的原因仅仅是——“长孙无忌、禇遂良素与道宗不协”(《旧唐书·江夏王道宗传》)。

  所谓不协,也就是双方的关系不太和谐。在当权者长孙无忌的眼中,无论是“当世名将”的金字招牌,还是“为当代所重”的社会名望,都是苍白无物、不值一文的,只要你胆敢和他不和谐,你的末日就到了。

  永徽年间,长孙无忌的政治哲学基本可以概括为这么一句话——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除了李道宗,遭长孙无忌陷害的驸马都尉执失思力也是贞观朝的一员勇将。他是东突厥人,本是颉利可汗的心腹重臣,东突厥覆灭后归降唐朝,任左骁卫大将军,娶了高祖的女儿九江公主。贞观年间,执失思力在平定吐谷浑、北伐薛延陀的战争中也曾立下战功。这个人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长孙无忌,史书没有记载,但估计也是和李道宗一样,与长孙无忌不太和谐,所以被一并清洗了。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审理了三个多月的房遗爱谋反案终于尘埃落定。

  在长孙无忌的压力下,高宗李治无奈地颁下一道诏书:将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斩首;赐李元景、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自尽;将宇文节、李道宗、执失思力流放岭南;废李恪的同母弟蜀王李愔为庶人,流放巴州(今四川巴中市);贬房遗直为春州铜陵(今广东阳春市)县尉;将薛万彻的弟弟薛万备流放交州(今越南河内市);罢停房玄龄在宗庙中的配飨(以功臣身份配享于太宗别庙中的祭祀牌位)。

  这个结果不仅令朝野极度震惊,而且大大出乎高宗李治的意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性骚扰案居然牵出了一个这么严重的政治案件,还把一帮元勋重臣和皇亲国戚一举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李治深感困惑,他不相信这些人全都参与了房遗爱的谋反,可是在长孙无忌威严的目光下,李治也只能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在长孙无忌早已拟定的诏书上缓缓地盖下天子玉玺。

  诏书颁布之前,李治决定以他微弱的力量进行最后的努力,恳求长孙无忌留下其中两个人的性命:荆王李元景和吴王李恪。

  面对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宰执重臣,年轻的天子流下了无声的泪水,他用一种哀伤而无力的声音说:“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资治通鉴》卷一九九)

  “匄”(gài),同“丐”,乞求的意思。此时此刻,早已大权旁落的李治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低声下气地乞求了。

  然而,天子的乞求却遭遇了死一般的沉默。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不开口,其他大臣更不敢吱声。

  大臣们都不说话,天子则泪流满面,现场气氛极为尴尬。许久,长孙无忌向兵部尚书崔敦礼使了一个眼色,崔敦礼随即出列,用一种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了天子的乞求。

  两个字——不可。

  那一刻,李治感觉自己的天子颜面荡然无存。

  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长孙无忌要做的事情,整个大唐天下无人可以阻拦。

  该砍头的砍头,该赐死的赐死,该贬谪的贬谪,该流放的流放……

  一个都不饶恕!

  行刑的那一天,薛万彻面无惧色地站在刑场上,对着那些奉旨监斩的昔日同僚大叫:“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固好,岂得坐房遗爱杀之乎?”

  临刑前,薛万彻从容脱下上衣,光着膀子叫监斩官快点动手。据说刽子手慑于薛万彻的气势,手脚不停打战,以至于连砍两次都砍不断薛万彻的脖子,薛万彻厉声叱骂:“干吗不用力?”刽子手鼓足勇气砍下第三刀,薛万彻的头颅才应声落地。(《旧唐书·薛万彻传》:“遂解衣谓监刑者疾斫,执刀者斩之不殊,万彻叱之曰:‘何不加力!’三斫乃绝。”)

  而吴王李恪在接到赐死的诏书后,则面朝苍天,发出一句可怕的诅咒:“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资治通鉴》卷一九九)

  许多年以后,当长孙无忌也同样遭遇了家破人亡的命运,在偏僻荒凉的流放地黔州(今重庆彭水县)被逼自缢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耳旁会不会响起李恪的这句诅咒。

  至此,这起震惊朝野的房遗爱谋反案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的春天,高宗李治看见自己像一只羸弱不堪的飞蛾,被缠在一张铺天盖地的黑网中无望地挣扎。而长孙无忌则牢牢盘踞在这张由权力、野心和阴谋编织而成的巨网中央,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

  李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挣脱这张网。

  第六章武则天的皇后之路

  【李勣的仕途沉浮】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紧继房遗爱谋反案之后,大唐朝廷的最高决策层也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在此案之前,宰相班子的成员是:

  〖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

  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勣(因避太宗讳,去掉“世”字);

  中书令柳奭;

  侍中高季辅、宇文节;

  左仆射于志宁;

  右仆射张行成;

  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禇遂良;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韩瑷;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济。〗

  而截至永徽四年十二月,其人员构成和相应职位已经变成:

  〖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

  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勣;

  中书令柳奭;

  侍中崔敦礼;

  左仆射于志宁;

  右仆射、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禇遂良;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韩瑷;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济。〗

  从这两张名单的变化上,我们可以发现长孙无忌的权势已经达至巅峰,基本上完全掌控了朝政。因为在前一张名单中,九个宰相中起码还有四个(李勣、高季辅、宇文节、张行成)不是他的亲信;可在第二张名单中,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除了李勣之外,其他六个宰相都是唯长孙无忌马首是瞻的人。

  变化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在新名单上,高季辅、宇文节、张行成这三个人消失了。其中,宇文节因房遗爱案被流放,张行成于这一年九月病逝,高季辅十二月病逝。在此,上天似乎也在刻意成全长孙无忌,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要么被迫出局,要么自己病死,真是令他满心欢畅。

  其次,有一个新人赫然出现在了新名单上,他就是崔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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