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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61章

作者:王觉仁 字数:3010 书籍:血腥的盛唐

  要说李渊是因为耳根子软,禁不住这些人的软磨硬泡,那就过于低估李渊的政治智慧了。就像我们前面分析的那样,整个太子谋反事件漏洞百出,李渊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尤其是当太子已经被软禁,围剿杨文干的军事行动也已展开的时候,李渊必定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时候他自然会看出此案的众多疑点;再加上身边各色人等的解释、劝说和提醒,李渊就会意识到自己废立太子的决定做得过于草率了。整个事件中唯一能够认定的太子过失,无非就是“私运盔甲”这一条,可要说杨文干的起兵一定是太子的指使,那明显是证据不足的。当然,太子私运军用物资肯定也属于违法行为,但断不至于被废黜。

  所以,李渊最后肯定也会意识到,这起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抓住太子违法的把柄,然后精心制造了一个太子谋反的假象,目的就是颠覆太子的储君之位。

  换句话说,这是一起阴谋。

  至于说这起阴谋的制造者是谁,那就不言自明了。当今天下,还有谁比秦王更具有相应的动机和强大的策划能力呢?

  当然,李渊没有证据。

  他只能猜测。

  但就算是这样的猜测也足以让他打消废黜太子的念头了。

  他随后就把太子放了,命他仍回京师留守,然后各打五十大板,责备太子和秦王“兄弟不睦”。最后从东宫和秦王府找了几个替罪羊,把他们全部流放巂州,他们是太子中允王珪、太子左卫率韦挺以及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

  就在李渊做出上述决定的同时,李世民也轻而易举地平定了杨文干叛乱。

  在这场短命的叛乱中,杨文干唯一的“战绩”就是出兵占领了宁州,可当李世民率领大军进抵宁州城下的时候,杨文干的军队马上就不战自溃了。七月初五,杨文干被自己的部将刺杀,首级立刻传送长安。

  武德七年夏天的杨文干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了。

  高祖李渊以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给这起震惊朝野的事件画上了一个并不算圆满的句号。之所以说它不算圆满,是因为这种和稀泥的处置方式即便能够勉强维系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平衡,那也是一种极其脆弱、危机四伏的平衡。

  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对这个处置结果都不会感到满意。

  对李建成来说,既然高祖收回了废立太子的成命,并且对太子和秦王各打五十大板,那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太子是被诬陷的,而且肯定也意识到秦王就是制造假案的那只幕后黑手。按照唐律,诬告别人谋反若不属实,诬告者本人是要处以谋反罪的,这就是“反坐法”。可现在倒好,仅仅流放一个秦王府的属官杜淹,秦王本人却安然无恙,丝毫不受惩处,这怎么说得过去?这不是在纵容秦王阴谋夺嫡吗?

  而对李世民来说,既然高祖已经做出了立他为太子的承诺,而且没有过硬的证据表明太子谋反案确为秦王府一手炮制,那么高祖就不应该打秦王板子——流放他的属官,而应该兑现承诺,立他为储君。所谓天子口中无戏言,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能信口开河、出尔反尔呢?再者说,就算太子谋反是假,可杨文干兵变总是真的吧?杨文干是东宫旧部也是真的吧?太子给杨文干私运盔甲更是不争的事实吧?就冲这些证据确凿的事实,太子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能不痛不痒地流放两个东宫官吏就算完事了呢?更何况杨文干兵变毕竟是秦王平定的,到头来平叛功臣反而遭到责罚,如何能让人心服?

  所以,尽管让李渊深感不快的这一页貌似翻过去了,但是对于不共戴天的李氏兄弟而言,事情却远远没有了结。

  换言之,杨文干事件仅仅是一个悲剧的开端。

  不把对方整垮甚至彻底消灭,太子和秦王谁也不会善罢干休。

  【如履薄冰的李世民】

  李渊期望中的清凉一夏就这么被搞得兴味索然,于七月底悻悻回到了长安。

  为了改善一下父子及兄弟间日趋紧张的关系,李渊特意在城南举行了一次狩猎活动,让三个儿子比赛骑射。

  李渊万万没有料到,这场旨在增进感情的比赛居然又出了问题,使得原本就极为紧张的父子和兄弟关系再度雪上加霜。

  问题源于一匹胡马。

  这匹胡马属于李建成。

  比赛开始时,李建成笑容满面地牵着这匹膘肥体壮的胡马,亲手把缰绳交给了李世民,很诚恳地说:“这是匹罕见的骏马,能跨越数丈宽的沟涧,二弟善于骑术,可以驾驭看看。”李世民接过缰绳,想都没想就跃上马背,然后鞭子一挥,胡马立刻像离弦之箭奔了出去。

  那一刻,李渊一定甚感欣慰。不容易啊,这对天天死磕的兄弟终于握手言和了。

  可李渊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太子交给秦王的是一匹尚未驯服的烈马。这种野性未驯的烈马通常都有一个特征——喜欢玩它的骑手。往往在飞速奔跑的过程中,烈马会忽然玩一些惊险动作,而骑手就算不被摔死,也得落个残废。

  李世民正恣意狂奔,拼命追逐前面的一头麋鹿,李建成和李元吉紧随其后,不觉相视一笑。很快,他们期待中的一幕发生了:秦王胯下飞奔的胡马突然间身子一蹶,两条前腿跪屈在地,李世民立刻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太子和齐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再次交换了一下得意的眼神。

  然而,当他们再把头转过去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目瞪口呆——秦王正稳稳当当地站在胡马旁边,神情自若,毫发无损。

  紧接着,太子和齐王看见秦王远远地对他们冷笑了一下,再次跃上马背。胡马不断故伎重施,可秦王每次都安然无恙。最后这匹烈马服了,任由秦王纵横驰骋,一点脾气也没有。

  回来的路上,李世民笑着对身边的宇文士及说:“有人想用这匹马杀我!奈何死生有命,他岂能杀得了我!”

  有人立刻把这句话向太子通报,然后又通过太子之口落进了后宫嫔妃的耳中,李渊回宫后,嫔妃们马上又把秦王的话告诉了皇帝。但是这句话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李渊怒不可遏,随即把三个儿子都召了进来,当着太子和齐王的面怒斥秦王:“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很显然,高祖对秦王的这句斥责分量很重,因为它赤裸裸地揭露了李世民夺嫡篡位的野心。

  其实,与其说这是李渊听信谗言后的一种无端指责,还不如说这是他在借机发泄对李世民由来已久的不满。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早在武德四年七月,当李世民一举消灭王世充和窦建德两大割据政权,并且刻意搞出那场锋芒毕露的武功秀后,李渊必定已经感受到了秦王功高震主的威胁了。更何况,在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过程中,秦王顺理成章地招揽了四方豪杰和天下名士,在高祖的眼皮底下建立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政治军事集团。对这一切,李渊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如果秦王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任何一个异姓功臣,李渊很可能早就把他杀了。

  开国元勋刘文静之死就是明证。因此,李渊对李世民的种种不满其实已经在心里埋藏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挑明罢了。而这次李渊之所以不再隐忍,无疑是受到了杨文干事件的刺激。

  假如李渊大致能够确定秦王是此事的幕后操纵者,那他必然会感到极大的恐慌——既然秦王已经具有操控东宫官属和朝中大臣的能量,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李渊完全有理由相信——秦王的实际影响力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并且极大地超出了他可以容忍的范围。

  所以李渊才会毫不客气地对秦王提出严厉的警告,目的就是防止他在阴谋夺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和此前流放他的属官、打他的板子是一个道理。

  但是,面对高祖的斥责,秦王却不卑不亢地“免冠顿首”,要求皇帝“下法司案验”,也就是主动要求由司法部门立案审查,表现出一副坦荡无愧的样子。

  秦王的这种表现意味着他并不接受皇帝的警告。因为“免冠顿首”只是人臣在面对君父斥责时的正常礼节,并不代表屈服,而更让李渊愤怒的是,李世民竟然主动提出“下法司案验”,这就几乎是在跟他抬杠了。

  众所周知,无论李渊对李世民做出怎样的指责,其性质仍然是君父在教训儿臣;无论李渊和太子对秦王的不满和忌惮已经达到了怎样严重的程度,这一切通通属于皇族内部矛盾。而一旦“下法司案验”,就是把矛盾公开化了,而且性质要严重得多,那相当于把李唐皇室的父子相猜和兄弟不睦扩大并升级为朝野皆知的一起政治案件——而且是严重影响社稷稳定的重大案件。暂且不论李家的父子及兄弟到底谁是谁非,单是把这件事情闹上公堂本身,就已经是李唐皇室的一个莫大耻辱了。

  李世民很清楚,李渊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

  明知道皇帝不会接受,还偏偏要提出来,这不是抬杠是什么?

  面对李渊的敲打和警告,李世民的这种态度不仅是毫不屈服,而且充满了对抗和要挟的意味。

  李渊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看来自己不久前对心腹裴寂发的那句牢骚一点都没错——“此儿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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